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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豫让道:“这倒不敢,只是君侯有度量释放豫让,又何必对一个女子斤斤计较呢?”

  “她犯的是弑君之罪。”

  豫让道:“真要说起来,晋公才是三晋之君,晋公之死,也没有人去追究弑君之罪,君侯何必责及妇人?”

  襄子不禁有点脸红,他与韩魏二侯,都是晋室家臣,现在分晋而自立,在春秋大义上,已失人臣之分,因此对小桃去追究弑君之罪,实在有点牵强。

  想了一下,他解嘲的哈哈大笑:“你说得对,孤家对你这个刺客都不追究了,还去跟一个女流计较什么?妇人,放下你手中的东西吧!”

  小桃还有点犹豫。

  豫让道:“小桃,放下来跟我走吧!君侯能赦免你的罪过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

  襄子笑道:“而且孤家要智伯的头骨,只是想亲自送回去安葬而已。孤家虽然恨智伯,但是他能用到豫让这样的义士,孤家不能不佩服他。”

  豫让讶然道:“你真的要亲自送回去?”

  襄子道:“是的,河东民情义烈,他们一定还在怀念智伯,如果知道我留下了智伯人头,一定还会仇恨我的。我可不想有那么多人恨我,不如将他送回去,博一份好感。”

  豫让跪下一拜道:“豫让为河东的儿郎一拜君侯。”

  襄子道:“豫让,孤家赦你不死,你只弯弯腰而已,孤家答应送还人头,却能赚你一拜?”

  豫让淡然笑道:“豫让仅一介武夫而已,命贱不值得重谢,君侯泽及智伯枯骨,使河东子弟父老得以安渡此生,豫让乃是为河东而拜。”

  “孤家归还骸骨与河东父老何关?”

  “诚如君侯所说,智伯一日不全葬,河东父老一日不安,若是得知为君侯所留,十之八九会裹粮前来求取。”

  “河东还有再战之力吗?”

  “他们不是来求战,更不会成军而来。他们只是一个个的来,或则明取,或则暗取。”

  襄子笑道:“他们会做这种傻事吗?”

  “君侯应该知道,他们中没有畏死之徒。智伯遇难后,余众若非拙荆与王飞虎出来召劝还乡,他们是不会退走的,君侯虽然战胜,但也知道,他们中没有投降之人。”

  襄子神色一变道:“是的,他们都是宁死不降的勇士,孤家欣赏他们的忠勇,所以才毫不留难,悉数准许他们回去。孤家真希望知道他们何以能致此?”

  豫让平静的道:“欲得其民者,先得其心,欲得其心者,先致其敬。”

  襄子居然一拱手道:“孤家受教,义土请放心好了,孤家一定择日到河东致祭,归还骸骨。”

  小桃放下了手中的头骨,向赵襄子也拜了一拜,跟着豫让一起走了。

  那些侍卫还是感到不平,其中有道:“君侯!他们冒犯侯驾,罪当致死,君侯释放豫让,还可以说是感于其义,但是连晏小桃也放了,却太不公平了!”

  襄子淡淡的道:“豫让要杀我,是为其主,晏小桃要杀我是为其夫,谋忠不及妇人,她应该顺从她的丈夫,这没有什么不对。”

  “那么君侯也可以赦免程通的罪过了!”

  襄子道:“不!程通当诛,不可赦!”

  “为什么?君侯对自己人太苛刻了!”

  襄子道:“程通的妻子晏大桃掩护刺客入宫使孤家深自感愧。对这姐妹的事,孤家有所耳闻,她们都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女子,居然能置君父与丈夫之生死不顾而去帮助外人,必然是孤家有失德对不起她们的地方,这原因你们知道吗?”

  那些侍卫们都为之一怔,没有一个人开口。

  襄子又道:“我相信你们都清楚的,连孤家都知道了,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?”

  一名侍卫鼓起勇气道:“微臣等不知道,请君侯明示,微臣仅知程通对君侯忠心耿耿……”

  襄子脸色一沉道:“林忠,你还敢在孤家面前狡辩,当真以为孤家那么容易蒙蔽吗?孤家对你们不薄,你们作威作福,仗势欺凌百性,使孤家失德于民,智伯水浸晋城,淹了不少民屋民田,但老百姓不恨他,智伯死后,晋城百姓竟有设奠致祭,孤家自信爱护百姓不逊智伯,何以百姓却没有像河东之民对待智伯那样?你们说!”

  没人敢开口。

  襄子道:“你们不敢说了,孤家代你们说出来吧,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人!”

  那侍卫忙道:“君侯,微臣等对君侯忠心不二。”

  襄子道:“你们无二心,孤家知道,可是你们有些人的行为,却是在为孤家制造民怨,使民心日失。当然不仅是你们,还有很多的人也是如此。牧民之吏残民以逞,领军之将骄奢悍扈,举国如此,国将焉治?”

 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。

  襄子目射精光,道:“孤家以前醉心剑术,不大理琐政细事,乃致莫知民隐。这次豫让行刺的事件,使孤家觉醒了。剑术是没有用的,孤家不论剑术多精,终有疏忽之时,若是内政不修,连身边的人都可以暗算我的!”

  “君侯身披软甲,剑技通神,谁也伤不了君侯。”

  襄子摇头道:“不然,豫让今天的第一剑,若非臧兴当了替死鬼,孤家早已伏尸地上了。任何甲胄,都防止不了一个死士,唯有以仁义作盾,才能无敌于天下。你们都听好,过去的我不再追究了,以后若是谁再有倚仗势力,欺凌百姓的行为,孤家查出了立斩无赦。”

  四周一齐肃然。襄子看了看才又叹道:“豫让的剑法虽高,未必强过你们多少,他今天能所向披靡,冲过你们的重重围阻,不是他的技艺,而是他的勇气。”

  又有人不服气:“君侯,微臣等已尽了全力。”

  “我知道,你们没有退缩,但是你们也没有存决死之心。看他出手拼命,你们就犹豫了,结果反为所乘。若是有人也存拼命之心,即使技艺略逊,一个人也能跟他拼个同归于尽。”

  没人开口。

  襄子一叹道:“这当然不怪你们。第一,是你们没有拼命的理由,第二,是孤家还不值得你们誓死以报。智伯以国士待豫让,孤家待你们不到这个程度,所以孤家不能对你们苛求。”

  他落寞地弯腰拾起了智伯的头骨捧在手中,用衣袖去擦拭上面的泥沙,喃喃地道:“国士无双,无双国士。唉!荀瑶,得士如豫让,孤家自承不如你,但孤家只是运气不如而已,论眼光、论人,孤家相信都不比你差,只可惜国士无双,举世难得第二个豫让了。”

  智伯的脸依旧如昔,但是在襄子的眼中,那脸上似乎已有了感情,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。

  豫让与小桃默默地走到后门口,大桃正在殷切地等待,看见他们来了,忙迎上来道:“马匹在门外,船只也准备了,你们快上马渡河,我来封门阻挡追兵。”

  小桃轻轻地摇头:“姐姐,我们并没得手,而且不必逃,是君侯放我们走的。”。

  “啊!你们失手被捉住了?”

  豫让也摇摇头道:“一切都不是你所想像。走吧,大桃,程通已经被扣押起来,你没有留此的必要了。”

 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大桃问。

  “一言难尽,回家去再说!”

  “回家?回哪个家?你们若是失手露了行藏,大家都认得你们,家里可藏不住。”

  “不需要躲藏,赵襄子已经知道我是豫让了。他既然放我走了,就不会再派人抓我。”

  大桃莫名其妙,但是被他们拖着走了。

  回到家里,豫让才说明经过。因为在首先出手的那段经过,连小桃都不知道。

  一直等他说完了,大桃才道:“豫让,如果你能够再耐心等一下,等君侯如厕时候,一击当可得手。”

  “是的,他虽然已有预感,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有人守在附近要谋刺他,攻其不备,定可得手。”

  “你为什么不忍一下呢?”

  “我忍不下去,眼看着智伯的遗骸将受那仆子之辱,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!”

  “我就可以,我要做一件事情时,不会受任何的影响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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