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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豫让轻叹道:“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。”

  大桃也一叹道:“你是剑客,你重视荣誉,不能受辱,我是饱经忧辱,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与做法自然不一样。君侯也因为你是个磊落的剑客,才没有杀你,若是换了我,怕早被他劈成两片了。”

  豫让苦笑道:“若是换了你,他早已被你砍成两段了。”

  “我不敢这样想。隔着墙,破壁一击杀人,我没这么大的本事。要是让他有了准备,我绝对不是对手。我成不了剑手,就是因为我的心胸不开朗,永远无法在剑术上有大成。”

  豫让无语。他也明白襄子所以放过他,有一半是因为襄子本人也是个极高明的剑手,对于一个跟自己剑术相当的人,有一份相惜之情。

  一个真正的剑手,除非万不得已,很少去杀死对手。切磋的目的,只是求胜求进,绝不想消灭对方。

  襄子出手不过才三两招,那已经够了,一个真正的剑手只要手中握剑,就足以表现他的气势与造谐,并不需要真正的出手。

  默然良久,小桃道:“现在我们做什么呢?”

  豫让道:“你想做什么呢?”

  “不知道,我还能做什么?只有跟着你了。我知道你虽有文姜,却也承认我是你的妻子,我自然是跟你们。”

  豫让摇头道:“我们,你要跟着我们?”

  大桃道:“她当然要跟你们了,别忘了她也是你的妻子,即使在名份上她不能算是正室,你也不能扔下她。”

  豫让道:“我不想扔下她,也不会这么做,但她不能跟我们在一起。她可以去找文姜,也可以另外再嫁人,当然也能再来帮我的忙……”

  小桃笑道:“什么?你不回到文姜姐那儿去?”

  豫让道:“我去干嘛?分手时我就说过了,不提着襄子的头,我绝不再见她。”

  “你还要去行刺君侯?”

  “是的。我既然立下了誓,一息尚存,决不中止!”

  “那怎么成呢?襄子对你饶恕过一次。”

  “那只是报答我第一剑没杀他。我放过他一次,他也放过我一次。”

  大桃忍不住道:“预大哥,这么说就叫人不佩服了。大丈夫当光明磊落,你可以再去谋刺他,但不能说这种没良心的话。你放过他是逼不得已,他却是真正地饶恕了你。”

  豫让道:“我知道,但我一定要这么想。在我再次动手,才不会因内心有所亏欠而犹豫,放过另—次机会。”

  “这样想就会使内心无亏欠了吗?”

  豫让道:“我每天这样子对自己说,久而久之,或许可以使我在心里生了根,才有对他再次出手的勇气。”

  大桃冷笑道:“你非要再继续下去不可?”

  “是的,我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智伯。”

  “为智伯?现在你无论为他做什么,都对他没有用处了。以前你要刺杀襄子,还可以说是免得智伯的遗骸受辱,现在君候已经答应将头骨送回河东安葬,对一个仇敌如此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”

  “是的,我知道。襄子不愧为人杰,气度胸怀非常人所能及。”

  “他跟智伯之间只是为了争权势而战,而且首先发动的还是智伯,君侯只是维护既有之国土,他杀了智伯,不能算是仇恨。”

  豫让只能点点头。

  大桃又道:“你也没有理由去为智伯报仇雪恨。”

  豫让道:“是的,我也没有认为自己是在报仇雪恨。”

  “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。”

  “我不敢说,但我尽量地做到这一点。”

  “君侯今天宽恕你行刺伤人之罪,饶你一命,这能算是恩惠吗?”

  “对我而言,算是大恩了。”

  “他也答应将智伯头骨归葬,而且还亲临致祭,这能算是恩惠吗?”

  豫让想想道:“这倒不能算是,因为他是故意示恩,以平复河东对他的仇意,他那样做只是为了自己。”

  “好!就算是如此好了,君侯对你有恩,总算不错的。”

  “我没有否认。”

  “但你仍然要恩将仇报去刺杀他?”

  她的诘问一步紧是一步,起初豫让还有点难以招架,回答时略有踌躇,但到了后来,他反而回答得流利了。

  尤其是最后最主要的一个问题,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:“是的!我仍然要刺杀他。”

  “为什么?你要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?”

  “我既已身许智伯,此身亦非我所有,施于我身上的恩惠,我会记在心中,但是不会影响我的决心。”

  “我实在不懂你是怎么想的。”

  豫让道:“其实很简单,我欠智伯的太多,多得无法偿还了,这是智伯生前要求我的事,我也答应了,因此我必须完成。”

  大桃道:“智伯活着,才需要杀死君侯,智伯既死,这个举动就没有任何价值了。”

  豫让叹道:“大桃,这些话不用你说,我已经考虑过千百遍了,最后我的决定仍是如此。智伯跟襄子之间,固然是霸业之争,但我对智伯,不是为功利计的,我若能助他成功,必然会功成身退,他失败了,我也不会半途而废,这一点你明白吗?”

  大桃想了一下,才郑重地点头道:“明白了,你是个剑士,所以以剑土的方法来报智伯。”

  “就是这个意思。既诺必践,生死以赴,是做一剑士最基本的条件。”

  “好!总算你的道理说服了我,我继续帮你下去。”

  豫让一怔道:“你还要帮我?”

  大桃道:“是的。你要我帮助吗?”

  豫让道:“经过今天这一战之后,宫中警戒必严,要想混进宫中是不可能的了,再次行事,只有在外面等机会,我想用不到你帮助了。”

  大桃道:“不,你更需要我。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,需要我为你掩护,为你打听君侯的行踪。”

  豫让道:“程通已然伏罪,宫中侍卫也都知道你们姊妹帮助行刺的事,还会把消息告诉你吗?”

  大桃笑道:“不必要他们告诉,我自然会知。君侯若有远行,必然会先遣一批人先行,部署警戒事宜。为了掩人耳目起见,这些人都乔装而着民服,在市间巡逡,看见了他们,就可以知道君侯将至,别人极少能认出这批人,但我却每个人都认得。”

  豫让道:“你实在不能再挤进这件事来了。”

  “但我已经介入,也只有干到底,而且除此以外,我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。你也明白,第一次参与,我已存必死之心,事情发展到如此,并没有改变什么!”

  豫让不禁无语。

  小桃说道:“大哥!你任何行动都没办法把我们姊妹撇开了。第一次行动,已经把我们三个人连在一起,生则同生,死则同死,你要远走高飞,我们跟你,你要继续行动,我们帮着你,这有什么好辩的?”

  豫让叹了一口气:“大桃,你既然决心要继续参与,刚才又为什么多方盘诘,一定要我说出理由呢?”

  “还是那句老话,我做事一定要问明白,是不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,这样才可以下定决心。”

  “那只是我的理由,你不必非做不可。”

  大桃道:“是的,这件事跟我没有直接关系,但是一件很大的事。我活着已经感到很没意思了,就必须找一个轰动天下的死法。”

  豫让道:“大桃,听你的说话,似乎是在从事一项游戏。”

  “对我而言,确是如此。很早以前,我已把自己的生命付诸于游戏。不过你可以放心,我做任何事都很认真,即使是从事游戏,我也会一丝不苟地去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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