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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那些图形画得甚是简单,寥寥数划就代表一个持剑的人,然后演化几个招式。赵岳数了一数,共是八个图形,最后的一个与前七个隔开老远,似是不相连贯。

  前面的七个简单明了,一看就懂,不过施展时却不甚容易,尤其是前后招变化之际,极是拗手。但这也不难炼会,只要深明发劲吐力的秘诀也就是了。只是那最后的一个图形姿式奇特,怎样看都测不透这一招有甚么用处。若是临阵时对敌时使出这么一招,非当场完蛋不可。

  赵岳越是看不透这一招的奥妙,就越感兴趣,研思了好久,又起身比划,总是觉得不对劲。

  不知不觉耽误了一个时辰之久,赵岳猛然醒起此时不是练剑的时候,于是宁神一志,运功行气,待得神融意会之际,起身抗起沉沙古剑,凝神定虑,提起一口真气,猛然向五丈余远的岩壁上跃去。

  只见他有如一头大鸟般凌空飞去,但才飞出三丈许,前冲之势便大见减弱。这时赵岳尚可提气加劲向前冲去一点,不过相度形势,最多只能再冲前六七尺远,便得向石柱底下跌坠。

  这千钧一发之际,蓦地一道灵光闪过心头,更不迟疑,依照沉沙古剑上刻着的运劲发力之法,“呼”地挥剑向前面斫去,左前脚微微缩起,右脚向后方蹬得笔直。

  这姿式用来上阵对敌,自是破绽百出,但这刻身在半空,却大见妙用。只觉沉沙古剑那股下坠的力道化为前砍之势以后,反而变成一股奇强奇大的拉力,拉住他的身形向前飞起。而他底下双脚一提一蹬之际,恰是将全身力量运送到剑身去的要紧姿式。

  他第一次尝到这种被外力拉得向前凌空飞驶的滋味,只觉两腋生风,另具一种畅快得意的感觉。晃眼之间,身形冲前丈许,已经碰上岩壁,他前足一伸,稳稳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之上!

  赵岳不禁仰天长啸一声,伸手拍一拍沉沙古剑,表示心中的感激。然后贴着岩壁向上爬去,不一会就爬到顶端覆盖住天空的岩层之处。那个投粮孔穴就在一丈左右远处,赵岳双脚一蹬石壁,身形仰平贴着岩层疾射开去,猿臂一伸,已勾住孔穴边缘,微一用力,上半身已升入孔穴之内。

  这一段孔穴约是两尺直径宽阔,恰好容他舒舒服服攀援上去。一路上再也没有艰难险阻,大约上升了四十余丈,赵岳双手双足抓住石壁,停下来调息一阵,再向上爬行。又上升了二十来丈,光线照射下来,看得十分清楚。他向上面打量了一会,但见只有十丈左右,就是出口,依稀可以见到蔚蓝色的天空,可惜大半被出口边缘的野草遮住。

  他精神一振,越爬越快,转眼间已走到离出口只有寻丈之外,忽然一阵语声传了下来。赵岳登时停住上升之势,侧耳聆听。

  一个沉着的声音道:“真人敢是有何苦衷,是以言词之间,颇见支吾?”

  此人话声中没有一点火气,但教人一听而知此人甚是沉着坚毅,乃是话不轻发那一种人,而这一问也极是锋利,却不露芒刺。赵岳听得这口音,心头一震,记得正是风崖铁柱宫地位最高的四奇之一“东奇”黑煞手赖珞。心想此人既然在武当腹地现身,阴风崖无疑已用全力对付武当派,只不知赖珞口中的真人是谁?

  过了片刻,有人缓缓答道:“贫道并无别意,也不敢忘了以前的约定,但因想敝派如若在短短十天八日之内连换两次掌门人的话,未免贻笑天下……”

  赵岳吃一惊,忖道:“甚么?那道人竟就是前任掌门白木真人的师弟白霞?他居然与阴风崖暗通消息,哼,这种背叛师门之辈,我碰上了可不客气!”

  黑煞手赖珞接口道:“真人这一虑也未尝无理,但古人有云,当断不断,自食其乱。真人若不趁此时机借敝宫之力暗暗除去令师兄的话,这个掌门之位,恐怕数十年间不会落在真人身上了。”

  白霞道人默然不语,赵岳瞧不见他的表情,颇难猜测。本想爬高一点窥看,但一想那黑煞手赖珞武力奇高,白霞为人也非易与之辈,若是给他们发现了自己,这一战非有一方倒在血泊之中决难罢手。还是等待听得明白之后,设法暗中告知武当自行处决为是。当下便不动弹,留神倾听上面的声息。只听白霞道人传来数声叹意,想是念及那“掌门人”的宝位,心中欲望腾升,但一面又努力自抑,所以频频发出叹息。

  黑煞手赖珞又道:“赖某在武林中非是无名之辈,更不是奸诈小人,向来言而有信,真人尽可放心信任。在下只要真人将令师兄诱到‘落霞岭’上,包管他回不了观中,外人更看不出他的死因。而真人登上掌门大位之后,敝宫谨守信诺,决无苛求,只要武当一派永不参与江湖争鬪之事,有便透露消息,那就行了。此举可说易如反掌,真人何乐而不为?”

  赵岳心中直骂这些鬼头手段毒辣,又想怪不得当日白沙白霞二人会力拦自己,敢情这白霞早就与敌人暗通款曲,那白沙为人粗鲁,想必被白霞诱骗出手,这时又猜测白霞必定要出口答应,更加留心去听。

  但过了片刻,白霞仍然没有答话。忽地一个阴森奸险的声音响起来,叫道:“珞公一片好意,要助你取得掌门之位,哼,哼,其实以我们现下掌握的证据,若果要加害于你,管教你身败名裂,无颜再见同门。敝上的意思,不过是上体天意,不想将武当一派覆灭,因此设法捧你当上掌门,不致与本宫为敌而已!你还作态拿捏些甚么?这倒教我滕某人大是不明白了。”

  赵岳听到这人话声,立刻就认出正是那一身鬼火的“北邙幽灵”滕圭。心想此人出言硬迫,赖珞却用软功,白霞道人在这时威迫利诱之下,加上利欲熏心,一定只好答应啦!

  白霞道人仍然没有做声,滕圭冷冷道:“好哇,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,珞公我们走吧,索性把武当一派全部歼灭,他不肯当那掌门,别的人也别想当得成,但是教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!”

  黑煞手赖珞面上表情毫无变化,抬头望一望天边的一轮西沉红日,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巨大信封,上前交给白霞道人,缓缓道:“滕兄一时愤激之言,真人不必放在心上!这儿一点物件特地交还真人,还请真人多加珍重,在下告辞了。”

  说罢,一抱拳,不等白霞道人说话,径自带着北邙幽灵滕圭腾身跃走,那北邙幽灵滕圭不久以前被峨嵋派的凌霄道姑斩断一只左手,此刻已成独臂之人,但纵身而起之际,矫健如故。

  白霞道人呆呆站了一会,这才如梦初醒,低头看看那个大信封,面上并无字迹,当即拆开一看,竟是十来封书信,封皮笺纸全部皆在。他一眼就认出这十余封信都是自己笔迹,乃是数年以来与那铁柱宫四奇之一的玉轴书生来往函件。他自然记得函中屡次提及窃谋掌门之位的事。原来白霞道人五年前曾经下山行道,就在彼时识得了这玉轴书生房仲。那玉轴书生名震武林,若论声望武功,无一不在白霞之上,同时此人虽是黑道之雄,却没有大奸大恶之名,只不过出手较辣,行事不大讲究正派规矩而已。是以白霞道人虽是名门高弟,与他论交仍无不可。玉轴书生曲意结纳之下,互成心腹。其后白霞道人又因玉轴书生之故,认识了武宫主。白霞一见之下,情难自禁,经过多日交游,白霞道人更是倾倒,其后回山,仍然念念不忘。

  “情”字一关,原是千古第一魔障,白霞道人如何努力修持,都不能驱去心头倩影。事情拖到两年以前,武宫主亲自上山找他,与他秘密见面,时时漫游于山高云深之处,虽然两人之间不及于乱,但白霞道人已不能自持,日益憔悴。后来又遇见玉轴书生,他便向玉轴书生吐露心曲,愿意还俗与武宫主论婚嫁。玉轴书生回去传达此意之后,告诉他说武宫主要他成为一派掌门,始能委身下嫁。当下白霞道人便与玉轴书生讨论这个问题,有时不能见面,便修书往复。初时白霞认为当了掌门之后,怎能再论嫁娶?后来武宫主说是只要他当过掌门,再辞退下来,回复自由之身,便可离开武当到别的名山胜地潜修,其时即可遂双飞双宿之愿,白霞且亦不须脱出玄门。

  于是白霞又与玉轴书生讨论图谋掌门之事。但其时一则白木真人未曾去世,二则武当门中尚有另一位同辈高手白石真人,这白石真人虽然是另一位师伯弟子,不能传承掌门之位,但有他在观一日,白霞就毫无机会。

  就在书信往还之时,玉轴书生还引荐了一个姓雷的武林好手投入武当,以作他日行事臂助。白霞道人却甚工心计,暗中另行罗致了好些心腹党羽。前数日第一次率众人秘府搜索赵岳单云仙踪迹,便有这个姓雷的道人在内。

  而就在铁柱宫大获全胜,白石真人丧命阴风崖上之后不久,玉轴书生便已透过雷道人要他依计跃登掌门之位,说明他当了武当掌门之后,不须他为铁柱宫出力,只要不出头联合其余三门四派就行了!白霞道人自然应允,他原以为只须白石真人去世,这掌门之位就多半落在自己肩上,那知后来却落在师兄白沙道人头上,因此必须设法除去白沙,才当得成掌门人。自从雷道人屡屡献计,武宫主又率人赶到,准备暗中相助,此事遂变成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之势了!

  白霞道人为此事处心积虑了不少时间,奇怪的是事到临头之时,那二十余年修持之功忽然发生作用,竟然不忍师门含垢,弒害师兄。这件事原是与赵岳上山之事一同发生,白霞五内惶惶,忽而天良理智占胜,忽而私欲情缘抬头,直到那一日在秘府中印箓了本门许多心法,彻夜勤修之下,忽然心魔消退,道力大增,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沉沦堕劫,于是先率手下党羽暗暗杀死雷道人,秘密埋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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