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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说到刚才与黑煞手赖珞,听得幽灵滕圭会晤之时,被他们威迫利诱软硬兼施之下,仍然尚能坚持,只是心中惶恐,生怕一旦以往的书信公开之后,当真要身败名裂,这还不打紧,最可虑的是当今掌门白沙师兄为人浮躁少智,如果没有了自己为他筹谋计划,只怕不消多久,武当一派被敌人完全消灭!

  现在他看看手中书信,心中翻腾起各种滋味,首先想到这些证据回到手中,已可免去身败名裂之危。接着,怀疑对方何以肯将这些铁证交还与自己?莫非是另有奇谋毒计不成?

  他心乱如麻,一味沉思,赵岳已经从草堆中伸出头颅,他也没有发觉。赵岳好不容易真真正正见到天光,但见这百余丈高的山巅之上,竟是一片亩许大的平坦旷场,白霞道人怔怔地站在两丈之外,手中捏着一迭信函。在他身后却是一轮落日,照耀出满天霞彩,衬托起那个皙白挺俊,星衣羽冠的白霞道人,当真有飘飘出尘之致。

  他本要大叫一声,以抒心中波动之情,可是一则已知道白霞道人与敌人有了勾搭,二则他面色十分奇特,不知正考虑甚么,心想还是不要让他发觉自己出困为是,当下缩低一点,屏息以观。

  白霞道人拿起那一迭书信阅看,忽见其中一个封皮上题有字迹,细一看时,先是一行墨字,批着“拟请收存秘库,以供异日之用”,下面签着玉轴书生之名。

  接着在隔壁有一行朱笔字迹乃是簪花小字,写着的是“该件拟送还白霞道人”,下面签着“武香君”三字,还注有日期,竟是一个月以前的日子。

  白霞心灵大震,想道:“武香君姑娘居然批注此件交还与我,可见她心中对我情份甚深……”再看前面玉轴书生房仲批写的日期,却是半年以前之事。

  在武香君朱字之后,另有数行批注,也是用朱笔所题,字迹写得龙飞凤舞,力透背纸。白霞看时,上面写着:“准予所拟,着即交回该件,彼虽不允依计而行,亦毋得借口不还。”下面签着武阳公三个草字,日期比武香君所批迟了数日。

  白霞双手微微发抖,心中波涛起伏,忖道:“由此可见得武香君的确要我当上掌门之位,以遂双飞之约,其实并无对我加以利用之意,不然的话,他们单单用这封书信,再三威迫,我也只好就范了!她手下之人自然不知道她的真正心意,以为对我有所利用,所以我不允依计而行,便即愤愤而去……”

  他心中充满了柔情,赵岳远远望去,只见他神采迫人,俊逸超群。心中忽然觉得这个道人实在有一派掌门人的丰采风度,但若是他以诡谋毒计取得掌门之位,却不免遭遇悲哀下场,首先自己就放不过他。

  白霞呆想了一会,将所有信件都撕成粉碎,只留下那个有批注的封皮放在怀中,接着仰天长叹一声,负手低头徘徊了一阵,便趺坐在地上,默运玄功,过了片刻,灵台之间一片清澈,理智大盛,想起这等背叛师门,篡谋名位之举纵是天下之人尽皆不知,但天地鬼神却洞鉴此事,再者良心道义上也交代不过去,总是不能做得,心意一决,登时十分安乐,只有阵阵怅惘缭绕胸臆。

  赵岳实在等得不耐烦,伸出头颅,四下张望,看看可有悄然走开之法。

  但见在那白霞道人对面十余丈之处,竖着一座钟楼,那口巨钟极是庞大,那钟架乃是两根高耸石柱,已略略倾侧。鸣钟的绳子垂向斜倾的那一面,伸入地下之内。赵岳一看便记起那秘府死门外面的“活室”中,武当前辈掌门曾留言说明角落有个钢环,误入之人如有悔悟之心,可拉动钢环,山巅上巨钟即鸣,现下这个巨钟下面的绳子直没入地,自是垂落那活室之中。

  却有一点令他略感疑惑的便是那个巨钟似乎斜倾度甚大,不知是何缘故?

  他又等了好一会,日已西沉,暮色四合,但那白霞道人依然盘膝趺坐,毫无离开之意。赵岳正自不耐,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,接着一道人影电掣奔到,赵岳远远望去,已认出来人正是黑煞手赖珞去而复转,心中暗叫一声惭愧,小心缩低一点。

  白霞道人没有站起身,朗声道:“赖施主再度光临,有何见教?”

  他的话声清朗之中,暗蕴一种震耳的劲道,赵岳心中一惊,忖道:“这白霞本来功力有限,怎的忽然如此高明?”

  黑煞手赖珞停在他身前,白霞面上也出讶色,道:“区区才落山下,便即接到另一命令,是以再次冒渎真人!”

  白霞道人稽首道:“赖施主好说了,如有见教,贫道这厢恭听!”

  黑煞手赖珞道:“宫主传令着区区转奉真人,说是关于两年前奉命混入贵派的雷姓弟兄,虽是已遭真人处决,敝上命不拟追究,以存香火之情!”说罢不待对方答话,一径转身驰走。

  白霞道人心中波涛起伏,一方面感激美人恩重,处处曲予庇宥,一方面又因运功之后,灵台清澈,对这等叛师逆道之事,觉得实不可为!当下心中两个矛盾的念头冲激排荡,掀起排空澜涛。

  赵岳是见过武宫主的人,初时还只道她仗恃父亲威势以及一身承传武功,慑服群雄。但现下耳听目睹那武宫主的种种安排,无一不深具攻心之妙,不由得暗暗佩服,这才知道武宫主能代她父亲率领群雄,果然智勇双全,不比寻常巾帼。

  他一面忖思,一面缓缓升出洞口之外。白霞道人这时已潜运内功,镇伏心灵中的万丈波涛,正在静参玄门妙谛之际,忽然听出异响。当下精神一振,忖道:“赖珞等人已经退下,其势没有重行潜回之理。况且此人近在两丈左右,除了她,谁有这等精妙武功?”他一想起武宫主的姿容风采,立时心血上涌,情思飙转,缓缓站起身子,道:“是那一位高人驾到?还请现身一谈如何?”

  赵岳吃一惊,但接着已想到这道人大有篡谋掌门大位之意,如果能事先予以警告,也许他不敢轻举妄动,于是一跃而出,落在白霞道人身前一丈之处。

  白霞道人双目烱烱,打量来人一眼,心中又是惊讶,又是失望,在暮色之中,只见来人衣衫破损,面上血迹斑斑,头发散乱,竟不知是何等人物,随即想到此人不知业已潜伺一侧有多久工夫,若是早就伏在一边,早先与黑煞手赖珞等人的一番情景,岂不是尽入此人眼中?

  他原是智谋出众,城府深沉之人,心念一转,已想出四五种应付之法。当下缓缓道:“尊驾一身本事教贫道好生佩服,若不是贫道正好打坐运功,心灵极静之际,方始听到些微声响。不然的话,尊驾再潜隐多时,贫道仍难察觉,言之不免有愧!”

  赵岳见他彬彬有礼,似乎当真十分佩服自己,忽然觉得此人气度宽宏,实在应该登上掌门之位。当下拱手答道:“道长好说了,像道长这等胸襟气度,在下也佩服得紧!”

  他这话原是衷心之言,但白霞听入耳中,却以为此人乃是讥讽他通敌之事,心中杀机更盛,但仍然不露丝毫神色,微微一笑道:“尊驾口音好生耳熟,似是曾经接晤过……”上前数步,又道:“尊驾深入敝荒岭之上,行迹虽略有可怪之处,但口气间却似友非敌,贫道羡仰高明,有意请教三招两式,或可藉此窥出尊驾来历。”

  赵岳正要推辞动手之举,但白霞面含笑容,又迫前一步,左手衣袖轻挥,袖缘疾扫而至,挟着一阵强烈暗劲,功力不凡。赵岳迫不得已举掌一拍一推,化解了这一袖袭来的内力。但一接之下,已感觉出对方袖上真力强猛劲韧非常,源源而至,若不是识得武当“九转玄功”奥旨秘诀,这一拍一推之间,将他的内力迫了回去,实在不易招架。不由得暗暗惊讶,暗忖这白霞道人原本功力有限,怎的数日之间,竟尔突飞猛晋一至于此?

  白霞道人察觉敌人功力远出意料之外,这时已保持不住那种雍容的伪装,面色大变,呛的一声,掣出背上长剑,青光一闪,分心搠去,口中同时喝道:“贫道再用剑招领教高明!”

  只见他剑势去处,似慢实快,寓神奇于平淡之中,看去虽然直指前心,其实剑尖飘摇,大是难以捉摸。

  赵岳又吃一惊,心想这道人不知有甚么古怪,数日不见,武功竟自精进如许,这一剑火候十足,招数奇奥,那里是他数日前使得出来?当下转身倒退寻丈,谁知青光闪闪,仍然不离他前心要害。原来那白霞道人这一剑的招数竟是料定对方必定后退,是以早就蓄势待发,赵岳退时,他已抢先一线迫上去,故此剑尖离他心口要害的距离只有缩短而没有拉长。

  赵岳百般无奈之下,左手向长剑抓去,右手平掌直劈敌人小腹,掌势才发,劲风已自如山涌出,激荡起一片波涛冲拍之声。

  他这一招真真假假,奇诡绝伦,却是他自行创出的应敌救危招数。原来他这一掌劈出,暗含达摩神功,这股力道,只要是血肉之躯绝难抵挡,乃是以攻作守之意,另一只左手运足阴劲,准备一把抓住敌人剑尖之时,借势带开,纵是因此断去几只手指,也胜似心口之上添个窟窿。但这一抓却是虚招,目的只是威胁敌人不可存着同归于尽之心。

  白霞道人嘿一声,人随剑起,忽地向半空飞上,接着化为一道青森森的匹练,电掣下击。

  赵岳这时不敢有丝毫托大,一面闪避,一面发掌连环猛劈。他掌力之中含蕴有达摩神功,声势猛恶绝伦,发出一种奇异风响。白霞道人虽然不曾领教过少林无上心法达摩神功,但却是名门高手,自是识货之人,不敢硬拚,当下施展出一路剑法,脚踏九宫方位,身法迅速如风,每踏一步,手中长剑就刺出三剑之多,霎时之间,那层层剑光布成一面剑网,四方八面围绕着赵岳,端的又是狠辣又是神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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