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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他乃是童身练功,故此目力极佳,已是夜能见物。因此不时发现暗处,有黑影伺伏,偶然还可见到兵刃光影,料知是那些捕快,大举出动伺候飞贼踪迹。本来想戏弄他们一下,可是想着屈抚台那种焦灼的心情,便收拾起此心,没有开那些人的玩笑。

  杳冥中回旋飞行,不觉到了三更时分。身形掠过一座府第园子,猛见府中一处屋顶上,一条白影飘飘闪过。虽然仅是眨眼即隐,但他已看出是个穿着白衣的夜行人,身手那份迅疾,的确可以穿用这种惹眼的夜行衣。

  他心中一动,连忙赶去,一径跃登这府中一座楼上,这儿已是全府最高之处,放眼四望,哪里还寻得到白衣人的影子?

  他踌躇一下,忖道:“那夜行人虽然轻功佳妙之极,但我已是当机立断,抢得这最好的位置,无论他走向哪方,总不致逃出我的眼睛。可是如今却鸿飞冥冥,真是怪事……”转念又忖道:“莫非他下屋去了?我且到那边看看……”

  黑夜中忽然闪出光亮,原来是府中一间房中,亮起灯来。这房间布置得甚为华丽,此刻华灯高悬,一个白衣人正立在房中,看样子是刚刚把压低的灯火拨亮。

  床上睡着两人,因为锦帐没有放下,故此看得清楚。一个是个女人,云髻蓬松,脂残粉褪,睡态正浓。另一个是男人,正是那赤练蛇陈卓儒的儿子。

  他侧首向外,被灯光一射,眼皮动了一下,口中含糊地“唔”了一声。

  那白衣人除了一身宽大的白袍之外,另有一条白纱巾,连头带脸裹住,只露出两只乌溜清澈的眼睛。这人在房中放眼四望,终于在一幅条轴上停住眼光。

  那是一幅金碧山水,可是设色粗劣混乱,一望而知是冒充风雅那一流的人所画。

  他走过去,一手把这幅画扯下来,然后撕破,将下面的压轴取出来。“嗤嗤”的撕画声,把床上的人惊醒,那陈公子一张开眼睛,吓得“啊”地一叫。

  里面那女人翻个身,白嫩的手臂伸过来,正好掩在他嘴上。陈公子“咿唔”摆头,想甩开那女人的手臂,却不会用手去拨开,直是一副惊慌至极的神态。

  那白衣人从从容容走过去,也没开声说话,倏然竖轴一撞,陈公子哼一声,便不会动弹,但两只眼睛仍然睁着。

  床内那女人依然未醒,那白衣人本来举轴作势,卒之收回势子,没有伤那女人。

  要知方才这白衣人一轴撞下去,正是武林所谓“打穴”的功夫,使的又是重手法,无怪普通武家不能解救。

  白衣人弃掉手中画轴,一径翻箱倒箧,似是找什么。但结果丝毫不取,而且有些珠宝之类掉在地上,他也用脚尖愤愤地踢开。

  终于那白衣人空手离开,但并没有立即离开这座宅第,却是逐个房间窥探,卒之又在一个宽大的房间内,拨亮了灯火。

  这次床上的两人,一个两目深陷,干干瘦瘦的老头子,唇上留着两撇灰白的须,另一个却是极年轻的女人。

  那老头子甚是醒睡,灯一拨亮,立刻睁开眼睛喝道:“什么人?”

  那白衣人这次比风还快,倏忽间已到了床前,伸手一戳,也是以重手法点了穴道。只因点的不是死穴,那老头子仍是睁着眼睛,只动弹言语不得。

  床内的女人“哼”一声,睁眼欠身欲起。那白衣人毫不避忌,一手按住她的脖子,另一手撕下她身上薄薄的衣服,立刻露出雪白的上身。

  他将撕下的衣服,弄下一块捏成一团,塞在女人口中,另外撕一条长形的布带,将她的口扎住。他的动作非常快捷利落,转眼又将那女人手脚绑捆住。

  当他绑扎那女人之时,她身上的薄被自然甩开,因此露出赤裸的上身和大腿,仍然有着浪漫惹人的气氛,却不甚雅观,尤其不是侠义道应为之事。但这白衣人似乎不计较这些。

  钟荃一直尾随着他,伺窥他的行动。起初还以为他有什么淫欲歹念,怒从心起,身形已在欲发未发之间。及后一看,这人并无绮念,只不过顺手撕些衣服来塞住那女人的嘴巴,和捆绑住她罢了,是以忍住不动。

  不过,这情景连他也不得不移开眼睛,不敢去看床上惹人情思的粉腿酥胸。说实在话,钟荃仅是见到床上一团雪白的肉团而已。

  那白衣人随即又满房翻箱倒箧,作出找寻什么东西的模样。

  这老头子原来正是赤练蛇陈卓儒,历年所蓄甚丰。这里大概是他宠的小妾的房间,故此值钱之物甚多。可是那白衣人一眼也不看那些银纸珠宝,尽在翻寻什么,而且非常鲁莽大意,并非细细检寻。

  钟荃看得诧异,忖道:“这贼人武功之优,是我生平少见,总和我曾遇过的劲敌不差上下,以这种身手做贼,当然没意外之惧。可是他两番都不取那些耀眼的珠宝银纸,那么这样地翻箱倒箧,为的是什么呢?这真是奇怪又奇的事,我倒要跟着看个水落石出。”

  忽听外面廊间有轻微的步履声。这时房间箱箧互碰的声响不小,尤其在这种静夜,更能够传出老远去。

  钟荃不在房中,当然不会为房中之声所掩,是以听得清楚。

  转眼见那白衣人仍然未觉,尚自去打开那些锁住的大箱。只见在廊间闪出一条人影,蹑足走来,光影微晃,乃是手中绰住一柄利刀。

  钟荃咬唇微笑一下,忖道:“是了,姓陈的已是有身家的人,尤其结怨不少,定有聘请护院之人,这人大概便是为姓陈的护院。”

  但见那人蹑足走近,房门半掩,透出明亮的灯光和异声。那人在房门外偷眼内窥,疾忙探手取出一支钢镖,作势欲发。

  白衣人在房中检查好久,所有的箱笼都打开了,失望地走出房门。他一跨出门口,吃了一惊。

  门外站着一人,张眉瞪目,左手倒持着明晃晃的单刀,右手举起,掌心平托着一支钢镖,正作势向着自己。

  他使个身法,已错开四五步之远,眼光到处,那人神态依然那样子托镖欲发,但毫不动弹。

  白衣人使的正是内家中“移形换位”的身法,这种上乘内家心法,许多门派都会,但若非内轻功都臻上境,不能练成,并非识得练法便能够学会和使用。比方昔年星宿海西宁古剎的尊胜老禅师,早识得练“般若大能力”之法,但他并没有练成,全寺弟子也不能练会,只有白眉和尚得到传授而练成。这一比便可知武林中原本有好些妙诣天人的心法奇功,所以佚传之故。而也更知钟荃的根骨,已入绝品之选,是以小小年纪,便学得那先天真气的初步功夫。

  且说那白衣人眼珠一转,已知内中另有原因。那房门外的人分明是意图暗袭自己,但不知是谁在暗中用上乘暗器打穴手法,将那人无声无息地制住,是以出房门之时,吓了老大一跳。

  他踊身一跃,已上了屋面,放眼回扫,这刻夜风徐舒吹拂,天上是疏星数点。他深吸一口残夜的清凉空气,像在欣赏夜色似的,徐徐四望,但哪有一丝儿异朕?

  他不服气地微哼一声,跳上屋去,在房门外那人身旁检视了好一会,然后若有所悟地向黑暗的屋顶望一眼。随即骈指一戳,那人仆倒在地上,刀镖脱手,和石地相碰,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。

  这时钟荃本藏在一处屋脊之下,见他加上一手,把那人点倒地上,正在不明其故,只见白影一闪,已到了屋上,跟着如一缕白烟般,向西北疾驰而去。

  他等那白衣人走出一段路,便展开身形,尾追下去。只因他已判断清楚这白衣飞贼,武功极高,而且轻功甚是超卓,是以不敢迫近,以防被他发觉。

  转眼之间,越过一条街,那白衣人忽地失去踪迹。钟荃小心地打旁边绕过去,心中估量那白衣人定是住在这附近,故此忽然隐没了。

  到了相近之处,只见全是陋屋窄巷,一种霉臭的气味,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周围,敢情这里乃是洛阳贫民麇居之地。

  他看了两眼,忖道:“那白衣贼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吧?他随便拾起一点儿珠宝银子,都足够住在堂皇华丽之地……”正忖想间,身形不免较为显露,四面张望。

  猛听背后“嗤”的一声,回头一瞥,但见在后面三丈许的一道巷墙上,站着一人,浑身白衣飘飘,不是自己所追的人还有谁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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