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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那白衣人向他招手,钟荃心中一跳,诧想道:“这贼真个大胆,居然不怕尾缀他的人咧……”

  其实他方才自己用暗器打穴的手法,点住意图暗算白衣人的护院,不啻表示自己已经尽见白衣人所为。加之这白衣人武功如是之佳,哪会像普通的贼人般,胆小如鼠?

  钟荃跃了过去,临到切近,不禁又在心中怔了一下。

  那白衣人此时徐徐将掩面的白纱巾解下,露出庐山真面目,赫然是酒楼上所见那位俊俏的白衣秀才。骤眼一看之时,使钟荃又浮起那种熟悉之感,但仍想不起是谁。

  那白衣秀才笑道:“钟兄你的暗器打穴手法高明极了,我没有发现暗器,大概是用砂石之类吧?”

  钟荃点点头,起初大奇这白衣秀才何以知道自己的姓氏,继后立即记起自个儿曾在酒楼报出名字,便恍然地再点点头。

  “可是钟兄却露出了昆仑独门点穴家数,我若不再来那么一下,恐怕那飞贼的嫌疑,会给你顶替去了……”白衣秀才说完,跟着呵呵轻笑,声音甚是圆润,却听得出是强自压粗嗓门。

  钟荃不知所措地“啊”一声,他的确没有想到此着,怪不得这白衣秀才临走还来那么一手。

  他道了一声谢,神态说话却有点不大自然。只因钟荃本是衔屈巡抚之命,试图追捕飞贼,这刻反倒要向贼人道谢,岂不滑稽和荒乎其唐?

  白衣秀才却道:“你也不必言谢,倒是你被那公人锁走之后,怎生脱身的?还有你那两位朋友安全到达么?”

  钟荃愣一下,反问道:“我的什么朋友?安全到达什么地方?”

  “那老人阿福和小孩子刘雨生不是你的朋友么?啊,原来不是。你完全是仗义替人认罪?那真令我敬佩哪!依我的脾气,当时就得把那帮仗势凌人的混蛋大大教训一顿,但你却默默跟着走了,而且还挨了几鞭子。”

  钟荃禁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,但当然没有留下鞭痕。当时他已经运气护住,便拿稍钝的刀,也不能割破皮肉。

  “你在半路上离开那干人的么?”白衣秀才又关心地追问。

  钟荃忽然不局促了,这位白衣秀才同情的慰问和声音,使他起了“引为同道”的心,一时忘掉方才因捕贼身份而生的嫌隙。

  “不,我在半路上碰见一位朋友,他的面子可大着哩,于是那两个公人连忙走了。”

  白衣秀才“哦”一声,好像已经明白他会有这种朋友之故。他道:“今晚我特地找到这姓陈的家里,替你出气。早知你自己也来了,我应该留给你出气才是。”

  钟荃不知所措地干笑一声。“兄台你贵姓大名啊?”他随即像是逃避什么话题般问道:“洛阳城中传说的飞……便是兄台么?”

  白衣秀才笑一声,道:“我们见过面的呀!你这么快便给忘了?”

  钟荃立刻非常窘迫,吶吶道:“你是,是的,小弟也觉得面熟得很……”

  他又笑一声,道:“洛阳城的飞贼不错是我。”

  “可是兄台并不拿什么东西,以往也是这样么?”

  “嘿,难道你耳闻之言,说我偷了东西?”

  “不是,不是,小弟……是才到洛阳,早先才听那位朋友说起,但没有说明情形。”

  “我当然没拿到什么东西。”他傲然表明道:“我只是要找寻我的失物……”他的态度忽然暴躁起来,已经没有压抑住嗓门,因此变得尖锐刺耳,一点也不像男子汉的口音。

  钟荃愕然道:“原来这样,可是听说你伤了人呢!”

  他尖声哼一声,道:“那些混账东西,表面上道貌岸然,暗地是乌烟瘴气,我发现了,看不过眼,便点住他们的穴道,教他们瘫痪一生!我可没有做错,像方才的两个东西,我有没有错,你说……”

  钟荃只好摇摇头,心中却一味苦苦地思索这位奇怪的白衣秀才是在哪儿见过面。

  “我要走啦,你不必再跟着我,我住在北街的玄都观中。你可是住在万通镖局?”

  钟荃心中像闪过一道光亮,直着眼睛道:“你……你便是陆……”下面的话,竟说不下去。

  他霍地转身,一跃而起,却传来一阵笑声,转眼间化为一道白影,倏然而逝。

  钟荃这时得知这位白衣秀才,竟是断魂谷遇见的白衣少女陆丹,不禁愕然。若不是她提起镖局,由镖局联想到失镖,再联想起有大关系的人,断然无法估料出便是她。

  这一来,他的难题又多了。只因他觉得和那陆丹,似乎已经存在一种奇妙的友谊。

  在他们之间,其实不过见过两三次面,谈的话已经以这次最多,而且是在不伦不类的情形下交谈,倒底怎会发生友谊,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。

  总之,他觉得这陆丹似乎对他不错,表现出一种朋友的关心。然而陆丹又知他是昆仑派的门人,和邓小龙的万通镖局有深切关系,倘若是她劫的镖,那么何以能够对他关怀,发生友谊?他虽然觉得矛盾之极,但又肯定地感觉陆丹的确和他之间有某种友谊上的默契。最低限度,他本人的确如此。

  当日从华山回来时,他曾经想念过陆丹,同时感到,一旦查明劫镖是她干的,则自己要和她交手,甚是不愿。现在可好了,人家也对自己不错,总算不是自个儿一厢情愿地妄想,但失镖之事怎么办呢?

  他回到巡抚府邸时,屈小山已经睡了。于是那凉夜残宵,幽寂园林,令他更不能入睡,一味思潮起伏不休。

  翌日,他起得很迟,屈小山告知他昨夜又有白衣飞贼出现之事。这时钟荃才清楚这飞贼的已往,果然没有取去人家丝毫东西,只是一径向那显宦豪富之家,尽情翻箱开杠,闹得厉害得很,间中也很有些人受伤。

  钟荃心知肚明,又不能说出来,恰好邓小龙派人来找他回去,于是别过这位萍水相逢的好友,回到万通镖局。

  邓小龙见了他,略为问问昨天酒楼之事,只因钟荃曾报告姓名,是以邓小龙立刻知道,正待出头时,屈小山已先碰上了。

  钟荃把情形约略说过,邓小龙便道:“愚兄着人请你回来,并非京中有消息,你先别着急。却是今晨得知峨嵋有人来洛阳,现在已在玄都观中。我想,大概和失镖事有关,只不知何以来得这么快?我散布消息的事,也不过是在前几天……”

  钟荃见他说得郑重,问道:“峨嵋是谁来了?”

  邓小龙道:“别的人我会想到这件事么?那人乃是峨嵋当今掌门一叶真人的首座大弟子苍松羽士。传闻再过些日子,便要接掌峨嵋,如今下山,身份差不多已代表了一叶真人亲自驾临。你想若不是有关他峨嵋本门的大事,怎会劳动到他?”

  钟荃点头无语,心中却暗暗替陆丹忧虑起来,因为他知道陆丹正好是住在玄都观。

  “那么失镖的事,恐怕会很快便水落石出了吧?”

  邓小龙微笑道:“我想没有什么问题,除非不是那陆丹所为,否则总有个下落。”他又道:“所以愚兄须找师弟回来,以便万一有什么变故,可以应付。”

  于是,这一整天,他都待在镖局中,没有出门。邓小龙也将所有的应酬推却,和他一起待着。

  到了傍晚,邓小龙接到密报,说是苍松羽士匆匆离开洛阳了。这一来,可使邓小龙摸不着线索,尤其是那苍松羽士,竟是一径向峨嵋方面归去。他将这消息告诉钟荃,钟荃当然更感茫然。

  晚饭喝多杯酒,邓小龙忙着应酬去了,钟荃独个儿出了镖局,本想去访屈小山,作那一夕清谈,只走了十来步,但觉心绪不宁,老是惦挂着什么。终于,停步向途人询问一下,便转头向另一方走去。

  他所询的正是玄都观的去路。这玄都观说大不大,但因清名甚着,乃是洛阳城的有名女道观,是以无人不知。

  不久工夫,已到了玄都观,是从一条小巷转进去。观门窄小,门内天井的一株槐树,枝叶直伸出来。他踌躇了一会,酒意忽涌,举手敲敲观门。

  眨眼工夫,有人开门,却是个女黄冠。她略略稽首问道:“施主有何贵干?”

  钟荃忖道:“原来又是不招待男客的地方,否则怎不让人进去?”口中却道:“惊动师父了,在下姓钟,意欲求见一位住在此处的陆姑娘!”

  话一说出口,登时如释重负,只因这念头已盘旋心中许久,总像没有决心实行,但也没有决心放弃,便为之杌陧不安。好容易乍着胆子,敲开了这道观的门,又说出心中来意。一时但觉事情已成定局,反倒松弛许多。那道姑直着眼睛瞧他一会,没有立即回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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