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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的目光越過那黑沉沉的深壑,對面的高山峻嶺,雖是在皎潔的夜色中,仍然顯得黑黝黝的,瞧不清楚。

  遠處既是看不清楚,他的目光收回來,落在腳下的石階上。但見石面平滑,寬度如一。

  他在石階上坐下,想道:「單單這一道千餘石級,已是當世少有的偉大工程了。當年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,方能在石壁間鑿出這一條道路。」

  他的目光落在石級邊緣上,只見每隔兩級,都有一個小洞,便又想:「昔年這一道石階,必定設有欄杆,但年代久遠,致有的欄杆都崩毀不見,假如尚有欄杆,此路便不會有危險之感。」

  杜希言一面轉念尋思,一面伸手去摸那石級邊緣的一個小洞。洞中有一點鬆軟的泥土,當下又想道:「假如以前的欄杆是木頭的,縱然朽爛,這個洞穴中必應塞得滿滿。如今這等情狀,可知乃是被人拔除,並非朽壞。又假如以前的欄杆是鐵的,縱然銹得不成樣子,也不該完全消失!那麼是什麼人把整條石階的欄杆毀去?那人何故要這樣做?」

  他腦海中想起趙老人形容那女孩子被摔落九龍橋的景象,身子不覺一震,不過由於此堡以前既有女性,可見得這條高險的階梯,必有欄杆無疑。

  他一路走上來時,不必細加勘察,但那很有經驗的眼睛,已確知這一道石階每一級的寬度皆是四尺,既不多,亦不少。

  現在他站起身子,又往上走。到了第一千級石階時,他蹲下來,伸手在梯級外的石面上摸一摸,若有所覺地點點頭,再往上走。

  不久,他已看見階梯盡處的堡門,那是一塊高大的岩石,底下鑿通門戶。這一重門巍峨高大,有如牌樓一般。杜希言停步仰望,過了好一會,才透一口氣,想道:「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設計,任何人走完這高險的千餘石階,猛抬頭見到這一重門戶,勢必出生泰山壓頂之感。任是膽粗氣雄之士,至此亦不知不覺減弱了大半氣勢。唉!這真是一大傑作,前賢的匠心巧思,真使人五體投地。」

  假如有人曉得他腦海中想的竟是這等事情,一定感到萬分迷惑!從來踏上這道石階之人,必是武林之士,而武林中人,決計不會涉想到有關建築方面之事。

  在月光下,門上橫刻著「天罡」二字。

  杜希言快步走上去,站在門中,回頭四望,遠眺近望,甚是忙碌。

  又過了好一會,他才當真踏入堡門之內,那是一片數丈寬的平坦石地,然後又是十餘層石階,地勢陡升,使人無法一目了然此堡內的形勢。

  他從心底發出無限敬佩讚歎,想道:「任是才智傑出之士,入得此堡,都得變成了目光如豆之人了!我且拾級而上,看看那邊情形,是不是與我推想相吻合。」

  他已忘了恐懼,四下陰森荒涼的氣氛,也似是對他失去了影響力。但見他從容舉步,拾級而上。

  到了上面,左邊是高而堅厚的石牆,上面有屋頂,沿牆腳有窄窄的路可以繞過去。正前方則是一條寬大平直的路,約有三丈,接著又是一排石階。

  這一排石階雖然亦有十餘級之多,但仍然可以見到斜飛的屋檐,可知升階後,即可登堂入室了。

  在這條寬大的石道兩側,蓬蒿亂生,在晚風中發出蕭蕭的聲音,更顯得荒涼冷落,令人心驚。

  杜希言舉步走去,上了石階,只見一座高大的屋子,擋住了去路。

  他一望之下,已曉得那是巨大的廳堂,可供接待賓客或許多人議事之用。

  廳堂那兩扇巨大的木門,上面的朱漆已經剝落,木門也朽殘多處,開了一半,是以望得見裡面一片黑暗。他不曾停步,一逕跨過門檻,踏入黑漆漆一團的廳堂內。

  他只停歇了一下,雙眼就適應了這黑暗,只見這果然是一座十分寬闊巨大的廳堂,當中以及兩側,都各有十餘張茶几、木椅,此外,尚有雲床躺椅等傢俱。

  這些傢俱,都是極為貴重的紅木所製,不然的話,早就被潮濕和蟲蟻蛀壞了。杜希言一點也沒有憩坐之意,輕輕的穿過廳堂。

  那扇木門閉著,但從殘破縫隙中,透入月光。

  他伸手一推,發出「咿呀」一聲,這一下聲響,在黑夜靜寂中,分外刺耳驚心,連杜希言自家也駭了一跳。

  他隨即定下心神,踏入那那座荒破落的院子,觸目盡是野草蓬蒿。正在看時,背後傳來一聲刺耳的聲音,把他駭得跳了起來。

  杜希言回頭一看,原來那扇木門無風自動,不知何故已經關上,因此發出刺耳的響聲,使他駭了一跳。

  如是旁人,最多查聽過沒有其他的可疑響動,就放過此事。

  但杜希言卻與眾不同,反而回到門邊,伸手在門邊及四周摸索,又開闔幾下,這才若有所得地點點頭,轉身繼續他的行程。

  穿過荒蕪冷落的院子,那邊一條石板寬道,直通一座月洞門。從敞開的月洞門望出去,那是一條灰色的拱橋,就在前面兩三丈遠。

  這一座拱型石橋,寬大而結實,欄柱刻著一條條盤繞的龍,相隔雖遠,仍然看得出刻工精美,栩栩如生。

  對面的景物被拱起的橋面所遮隔,由於目光處處皆不能及遠,加上月色之下,使人泛起朦朧飄渺之感。

  假如此地不是有著「鬼堡」之名,這等月色,這等建築,一定清幽絕俗,令人讚嘆流連。

  但是目下卻有著一股陰森可怕的氣氛,仿佛是進入死神之宅,到處彌漫著死亡的氣息。

  杜希言身上泌著冷汗,那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。

  他自知這刻很是害怕,但這是很自然的現象,就是他入堡以前老早就猜想得到的,所以他並不奇怪。

  雖說這也不能使他略減恐懼,但起碼他曉得這是理所當然的,無須強行使自己不怕。

  直到這時。他才深為後悔沒有接受趙老人的好意而把酒壺帶來。

  不然的話,他這刻就可以喝一口壯壯膽子,目下正是很需要喝一口烈酒之時,不但那灼熱的液體,可以使他舒服些,即便是喝酒的動作,也能略略調劑這種緊張的處境。

  他跨出月洞門,慢慢地走到橋邊。

  一路上腳下踏著乾枯的樹葉時,所發出響亮的碎裂聲,真能把人嚇得心驚肉顫。

  他只走到橋邊,就不再往上走了。

  這時他藉著明亮的月色,審視橋口的兩根石柱,上面刻著盤龍,兩個龍頭恰在柱頂,但見張口睜眼,鱗角宛然。石刻到了這等地步,已是最高境界,難怪杜希言沉凝審視,似是迷醉於其中。

  過了一會,他橫移數步,身子靠著矮矮的石牆,伸頭出去,俯視橋下的情形。但月色照射不到底下,同時也太深了,目力難及,是以只見到一片黝暗而已。

  一陣較為強勁的山風吹過,杜希言不覺縮一縮身子,好像感到寒冷。但就在此時,拱橋上發出一陣奇怪的噪雜聲音。

  他立刻抬頭向橋上注視,但那橋上空蕩蕩的,連一點影子都沒有。可是這陣奇異的聲音,明明是從橋上傳來。

  甚至可以分辨出乃是不少人在行走,步履紛沓。

  同時又有人在歎息,有人在呻吟,其中夾雜著數聲喝叱。

  由於這噪雜之聲的內容,可以聽得出來,因此誰也不會懷疑是自己的幻覺。杜希言睜大雙眼,面上有一種若有所見的神情,而事實上橋面卻全無人影。

  不過他也不是神智錯亂,因為他還很清晰有條理的想道:「任何人聽到這些聲音,自然也像我這刻一般,睜眼凝視。可是他們當然亦是什麼都看不見,假如是膽大之人,他怎麼辦呢?啊!對了,大凡是敢到這兒來的人,膽子都很大,就算真見到了鬼,也不會昏倒……晤!他怎麼辦呢?自然是舉步上橋查看一番了。」

  那麼他是不是膽子很大之人?這答案恐怕不是,因為他面上流著冷汗,身子索索的抖,這都是恐懼的現象。不過他既無所見,也就不致於駭得癱軟或昏倒。竟然又舉步行動,走到橋口,略一遲疑,便跨上橋去。

  他的動作十分緩慢,心想:「趙老人說此橋名為九龍,但依我看來,此橋應該改稱為奈何橋才對,多少年來,從來沒有人過得此橋。」

  橋面上噪雜之聲,仍然聽得很真切。

  杜希言這顆心跳得更劇烈,雖然如此,他仍然一步一步的走去。

  驀然間只聞寒風呼嘯,那陣陣的神哭鬼號之聲,不知如何已消失了。

  杜希言定一定神,睜大雙眼,向兩邊的石欄杆望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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