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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猛聽那怪人鼻孔中哼一聲,韋千里心中一陣慌急,連忙結結巴巴地道:「會,會,小的……」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眼光閃動一下,沒有再盯住他,眼皮不住地眨動,似乎在忖想著一樁要緊之事。

  韋千里好像覺得他的神色不善,心裏一陣駭亂,那隻被扣住的手不知不覺地掙動一下,忽然腕間一鬆,竟然掙出怪人如鋼的五指。他下意識地雙腿一用力,打算站起來。那知雙腿其軟如綿,竟沒有移動分毫。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冷冷道:「你為甚麼不逃走?」

  韋千里吶吶道:「小的……小的不敢!」

  他不屑地低哼一聲,鄙夷地睨他一眼,然後,深深吸一口氣,竟然慢慢地坐起來。身軀下面的白骨,被壓得勒勒地響。跟著緩緩伸出那對特別長的手臂,將那雙挺直的腿搬成盤坐的姿勢。在搬移雙腿之時,掌心中掉下半截骨頭。

  原來奪魄郎君上官池心計詭毒,情知自己一口氣緩過來,上半身已能動彈。恰好韋千里微微一掙,他便鬆開五指,另一隻手掌,卻暗中捏了一根碎骨,打算韋千里若是起身逃走時,便給他一下重的。以他此刻殘餘的功力,要用那骨頭作暗器殺死韋千里,仍然是舉手之勞而已。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忽然興奮地道:「嘿,也許我死不了?這生死鎖的功夫,天下至險至毒,但我仍沒有立刻死掉,或者還可挽救……」

  韋千里不知他叨唸些甚麼,卻為了褲襠一片涼濕,甚是難受,便用雙手支地,幫助著爬起身來。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用那隻獨眼細瞧他一眼,斷定他並非想逃走,便自言自語道:「我可不能這樣便放棄了復仇之望,我非強撐著這口氣,去把那廝的獨腳也弄斷不可!」

  這種鐫刻人骨的仇恨,竟是這麼深刻可怖,使得韋千里打個寒噤,冷氣直冒上心頭。

  「想我當年奪魄郎君上官池是何等風流人物,不道那廝因妒情之故,竟然同門相殘,不顧兄弟之義!你可知道白骨教的迷魂倩女呂明玉?不,你怎會知道?當她威震天下之時,你還未出世呢……」

  他歇了一下,醜陋可怖的臉孔上,忽然起了變化。本來,在那張剩下半邊的歪臉上,那是不可能看出甚麼表情變化來。然而正因為他的臉是這麼恐怖難看。故此當他一提起這位迷魂倩女呂明玉的名字時,那種懷念追憶的眼光和神情,反而令人更加容易感覺出來。韋千里不覺因他忽然變得近人情而多了一份驚愣。

  「她是長得這麼美麗,以致當我離開榆樹莊六年之後,因師父之喪而歸來,再見到那位小師妹之時,我也立刻為之神魂顛倒,無怪僅僅在數年時間,她已名震天下武林,得到迷魂倩女的外號。」

  他又歇了一下,悵惘地噓一口氣。此刻,唯有這個懦弱的少年,是他自從遭遇禍變以來的唯一訴說對象。他向來將報仇和痛苦,深深地嵌在心底,也因為有了仇恨,才能夠支持他渡過這苦楚的歲月。

  「她的確太美了,連大哥也有點不能自持,那個殘廢更加不必說了。」他所說的大哥,便是七步追魂董元任。殘廢便是鐵掌屠夫薄一足。

  他醜陋地笑一下,繼續道:「可是大哥已有了妻室,而且他最能夠自制。但老二卻大大不同,那鬼心思全莊的人都知道。哼,他不過比我勝在懂得舞文弄墨,甚麼風呀!月呀!把她的心都騙得活動了。」

  說到這裏,又略略停頓,那種嘿然無語的神態,似乎剛才所說的話,對他甚是刺激,不過他只稍為停頓一下而已,緊跟著便傲然地大聲道:「可是我比他年輕和漂亮,雖然不大識字,但師妹也很有點意思……」

  韋千里這時聽出趣味來,一屁股坐在地上,用那雙明亮烏黑的眼睛,凝瞧著他。

  他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我縱橫江湖十年有餘,平生所見到的女孩子,簡直數不清楚,可是就沒有一個可以和她相比。她像天上的太陽,那強烈的光芒和熱力,使人不能仰視……」

  「她現在住在甚麼地方呢?小的未曾聽說過嘛。」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猛然震動一下,緩緩垂下目光。隔了一會,他陰沉地道:「她早就死了,那美麗醉人的聲音笑貌,惹人遐思的胴體,早已從這人世上消逝,如今己化為塵土……」

  韋千里難過地啊一聲:「她死了?真是天妒紅顏,自古以來,往往都是這樣,美人自古如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……」他掉了一句詩文,悵悵地吟誦出來。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雖說不識字,但這種詩句卻是懂得的。「她乃死在我的掌下……」話句生像是從岩石中迸出來,極為枯澀堅硬。

  「只因我發覺她敢情並不愛我,卻愛上莊上一個年輕的下人。這件事被我無意撞破,不知怎的竟然狠起心腸,將她一掌打死!」

  韋千里目瞪口呆地愣住,差點兒不能透氣。

  「於是,那老二便和我拚起來,我知道這樁事若不是那殘廢插上一腳,師妹大概不會愛上那小子的。故此我一腔怒氣,也發洩在他身上。打鬥結果,兩敗俱傷。他給我打斷一條腿,我也被他鐵掌刮壞了臉孔……」

  他兩隻手動一下,似乎想用兩掌掩住臉孔,但他終於忍住不動。

  「那時候,大哥恰好有事外出,到他回來時,我和老二俱在莊中養傷。可恨他聽了老二的話,把我給趕出來。那時,我仍負著相當沉重的內傷。經過好久的掙扎,才來到這裏。細想起來,我這次練生死鎖的功夫不能成功,也許便因當日之傷,沒有徹底痊癒之故。這三十年來,起初的十年,我簡直是在鬼城中捱命,許多次差點兒到九泉之下,和我那師妹見面……」

  韋千里被他這段慘厲的往事駭得渾身毛豎,然而他也瞭解這怪人何以會在這荒山窮嶺中,居住了三十年之久的緣故。

  他宛如能夠幻想出當年這怪人渾身血污,手足並用地在山嶺棘林亂石之中,匍匐求生時那種慘況。這種經歷,大概連他也能夠生出無限的仇恨,何況其中另有別的原因?

  沉寂統治了四山,韋千里哆嗦一下,怯怯問道:「那麼那個年輕的下人呢?」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冷哼一聲,似乎對這個問題不屑回答。

  「幸虧我在擊斃師妹之後,便偷了她所保管的師門秘笈在身上藏著。這些年來我能夠活下來,全靠那本秘笈上繪有一個圖形,這圖形正是師父不肯教我的一個最重要圖形。哼,你不知師父他的心眼多著哩!我們三個師兄弟,所學的武功俱有所長。然而每一個人都漏了一點兒破綻,自己再也沒法練得再精深。我一懂了那圖形,功力便邁進一大步,故此能夠硬生生將那內傷鎮住,否則,我早就埋骨空山了!」

  韋千里聽到此處,似懂非懂,但仍然不住點頭。

  「你既認得字,那很好!那本秘笈上的文字,我雖然懂得不少,但卻一點也不明白其中意義。現在你到洞裏去,把角落裏那塊石頭移開,將秘笈取出來,也許裏面記載著救治走火入魔的方法。」

  韋千里站起來,但覺雙腿疲軟無力,他一逕走向那矮小的石洞,心裏想走快些,但雙腿卻不聽他的指揮。

  奪魄郎君上官池一見他腳下發虛,便知其故。於是也沒有叱罵催他。隨手在地上拾起一根骨頭,捏在掌心中,那隻獨眼,卻注定韋千里的動作。他忽然大聲道:「你別亂翻那本秘笈,記住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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