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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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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千里如見魔鬼般連忙閉住眼睛,隔了片刻,咀嚼之聲已歇,睜眼看時,只見那怪人將那賸下的鹿腿,平放在雙掌之上。 只見那雙本來甚有血色的手掌,此刻變得慘白異常。那條鹿腿鮮明的肉色,忽然極快地褪落,變得枯枯乾乾,再過片刻,那怪人口鼻中發出啞嘶的刺耳聲,生像正在非常用力。 韋千里瞪目而視,一點也不知道這怪人在幹甚麼,然而他卻明白了一點,便是這個厥狀醜怖的人,定是和白骨門有極深的淵源,這僅僅是從那種形相和顏色,便可以猜測出來。 那怪人嗷然一叫,撒手拋掉手中的鹿腿。韋千里目光到處,只見那條鹿腿只剩下一層乾枯的皮,只因拋擲下地之故,乾皮一端露出半根白色的骨頭,顏色就像地上的白骨一樣,那是一種久經風吹雨打日曬霜侵的枯白色。 這怪人閃身又進了洞,晃眼間再出現洞外,手中又提著一條鹿腿。他微一側面,獨眼射出駭人光芒,盯在韋千里面上。「這是甚麼功夫,你可知道?」話中隱隱帶著傲氣。 韋千里戰戰兢兢道:「這是……白骨陰功……」 那怪人大叫一聲,獨眼中的光芒,更是凌厲。韋千里雖不抬眼看他,也覺出那道駭人的眼光,停在自己身上。 他戰戰兢兢地等待那一刻。那怪人道:「你從榆樹莊逃出來的?」 他察覺語氣中似乎溫和一點,雖然仍然是那麼難聽刺耳,連忙點點頭。 那怪人立刻追問起榆樹莊的情形,一直到他得知老莊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即將離開榆樹莊,便不再往下問了。他道:「我現在練的白骨陰功,乃是本門最歹毒的一種,稱為『生死鎖』,最是難練,稍有不慎,極易走火入魔,是以歷來都沒有人敢練。我練了三十年之久,還差一分火候,只須沖破脊骨近頸之處的生死鎖,便算是成功了。那時候,我立刻重出江湖,以這種生死鎖的白骨陰功,先將那廝剩下的一條腿再弄斷,教他痛苦個十天八天,然後凌遲處死……」 韋千里亦懂亦不懂,瞪目無語,只知道這怪人一旦成功,那位全莊俱為之寒慄的二莊主鐵掌屠夫薄一足,便會首先遭禍。 那怪人這次不再吃肉,一逕將鹿腿平捧在雙掌之中。然後又渾身似顫非顫地用力起來,刺耳的啞嘶聲又撕破空山岑寂。 韋千里忽然緊張起來,他不知是在替二莊主鐵掌屠夫薄一足著急呢,抑是為了這怪人練功太急,恐怕會走火入魔而擔心。 那怪人猛然厲嘯一聲,韋千里打個寒噤,渾身毛髮直豎起來。 只見那怪人撲地仆下,壓得地上的白骨折響不止。 不知歇了多久,韋千里那顆心才回到原處,定睛看時,只見那怪人直直俯仆在地上,立刻發覺情形不對,這不正是「走火入魔」的後果麼? 他一骨碌起來,走到那怪人身邊,那怪人動彈一下,似乎還未曾死。 韋千里這時倒不害怕了,蹲將下去,想將怪人抱起來,猛可覺得雙腕無力,只能將他翻個身。 那怪人歪斜一邊的醜臉上,獨眼忽睜,緩緩道:「我死不了!我還要報仇,可不能死……」聲音十分沉著,韋千里以為他沒有事,便縮回雙手。 「可是,我太心急了,大師兄一走,那廝便接任莊主,我想趕在他接任之時,將他殺死……」 韋千里忽然沒有聽見他下面的話,心中痴想著道:「啊,也許召集的角聲,乃是大莊要離開,故此召集全莊之人,可是現在我已不能回去……」 那怪人的聲音又鑽入他的耳朵,他道:「我還有幾天可活,死本來沒有甚麼,可是沒有親手將那廝生剁,我死也不能瞑目!」 韋千里心中一陣茫然,回頭四望,只見亂山圍疊,遮住天邊。這刻大概已午後未申之交,若真是老莊主七步追魂董元任離開榆樹莊的話,一定已走得很遠了。 他只想到那位嬌小玲瓏的董香梅,此刻已不知去了多遠,人海茫茫,此後恐怕再沒有相見之日,即使他願意讓她摔跤開心,也是沒有辦法實現的了!心中不覺悵惘之極,愣然瞧著漠漠長空。 「我這一身技藝,」那怪人又說話了:「想在未死之前傳給你可好?」 韋千里從悵惘情思中,猛可味出話中之意,不覺大喜,連忙點頭不迭。 「剛才我踢你一下,你恨我不?」 韋千里那曾恨過誰人,連忙說不。 「嘿,大丈夫恩怨分明,你連恨也不會,我的技藝怎能傳給你這懦夫?」語氣極是決絕淒厲。 韋千里怔一下,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。在他想來,這怪人真是怪得不合理,焉有要人恨他才肯傳授絕藝的,試想既是你,學了絕藝之後,豈不是授人以致死之柄?總之,他雖沒有細細忖想。但心裏卻滿是迷惑不解。 「哼,你連恨人也不會,教你殺個仇人怎能辦得到?」那怪人陰沉地道:「我為了『恨』,獨個兒在這荒山中茹毛飲血地過了三十年,你這懦夫,卻不懂得恨,哼,那配傳我的絕藝,學那天下無敵的白骨陰功?」 韋千里忽然一股寒意直冒上心頭,想道:「這白骨陰功不學也罷,要我去殺人,我,我……」想到殺人,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。 「三十年前,白骨門下三英齊名,我便是老三奪魄郎君上官池。」這位自稱奪魄郎君上官池的可怖怪人,忽然變得豪氣逼人地說出自己姓名。 然而,他那醜陋駭人的外貌卻和外號中的「郎君」兩字大為衝突。他緩緩移動特別長的手,忽然將韋千里腕間脈門扣住,眸子中兇光一閃,淒厲一笑,道:「懦夫,你陪我死吧……」 韋千里猛覺半邊身子一麻,五臟熱血逆湧,面色大變。 他拚盡全身所有的力氣,然而手腕生像給鐵掣住,絲毫動彈不得。 奪魄郎君上官池那隻獨眼睜得更大,移向天上飄浮的白雲間,忽然厲聲笑起來。 韋千里一方面是駭怕得冷汗直冒,一方面是難過得要死,但覺胸口作悶,喉間熱血翻湧欲出。 淒厲的笑聲逐漸微弱,可是他脈門被扣之處,仍然那麼堅牢沉重,使得他想稍為動一下也不可能。 這可怖的怪人奪魄郎君上官池假如就此氣絕的話,那麼韋千里非得活生生地餓死於此山不可,因為那奪魄郎君上官池練功數十年,骨堅如鋼,即使死掉,那扣脈的手指仍不會鬆開。韋千里又毫無力氣動彈,焉能不活活餓死? 這時,奪魄郎君上官池不住地喘息,似乎因剛才運勁用力,使得體內十分痛苦,不過,從他獨眼中的神氣看來,卻又似乎不致於就此死掉。 韋千里痛苦得快要暈厥,腑臟間血氣逆湧,冷汗涔涔而出。 奪魄郎君上官池大大喘息幾下之後,單獨無兩的眼光,從天空移回到他的面上。 韋千里忽然覺得他那鐵箍也似的五指,稍為放鬆一點,登時血脈經脈,氣納丹田,宛如從地獄回到人間。 奪魄郎君上官池緩緩嘶啞地道:「你會讀書寫字麼?」 韋千里顫慄一下,不知自己應該說會抑是不會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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