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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李慕曾闭目道:“语云临财毋苟得,李慕曾虽然贫寒,却不敢忘掉此言!”

  韦千里暗自跌足,心里埋怨道:“这小子真是难缠,果然是个正式的书呆子,穷得这般模样,却还讲究临财毋苟得,真气死人也……”埋怨也不管用,那李慕曾闭着双眼,动也不动。

  韦千里道:“好吧,你要怎样才算不苟得?”

  李慕曾暗自奇怪窗外的人何以不生气,赶快道:“小生并非不通情理之辈,但求阁下一现庐山,小生看了好安心些。”

  韦千里毫无办法,应声好字,探头到窗口可见之处。

  李慕曾大吃一惊,差点儿连人带椅,翻倒地上。韦千里不悦道:“你大惊小怪干甚么?难道我的样子像个坏人不成?”

  李慕曾说不出来,韦千里生气一跃入屋,遍体碎衣随风飘起,煞是好看。敢情韦千里在解剑潭泡得久了,鬓发蓬松,将大半面目都掩住了,乍看时果真惊人。如今连一身破衣都摆出来,更叫那书生吃惊。

  韦千里道:“你别这样瞪着我,有甚么不对,不妨说出来!”

  李慕曾定了神,但觉他口气并不凶恶,不似心中所想的那一类人,便吶吶问道:“阁下贵姓大名,小生还未请教。”

  韦千里说了,又问他道:“究竟我有甚么地方令你吃惊?”

  李慕曾道:“兄台的头发太乱,是以一时看不清面目,但此时小生已定下神,敢信兄台不是歹恶之辈!”

  韦千里恍然明白,用手拨起鬓发,笑道:“敝姓韦,以前我长年累月,蓬首垢面惯了,故此今晚这般模样,却仍然不觉!现在你知我要衣服之故了吧?”

  李慕曾这时已不考虑到金子问题,走到屋角,翻出一套淡青色的衣服。递给韦千里道:“兄台的确需要一套衣服,小生尚有仅余的一套,请兄台换上,却不知是否合身?”

  韦千里匆匆换上,并且借把梳子,略略梳一下蓬乱不堪的头发,登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,李慕曾的那套衣服倒也合身。

  李慕曾但觉眼前一亮,不禁由衷赞赏:“兄台神采照人,如玉树临风,小生虽然孤陋寡闻,却敬信兄台必定不是凡人!”

  韦千里轩眉而笑,道:“实不相瞒,此身浪迹江湖,颇多奇遇。率而言之惊世骇俗,非读书人所能想象其万一。”

  李慕曾露出倾慕之色,道:“兄台何不暂坐片刻,略谈江湖事迹,好教小弟增长见闻?”

  韦千里正色道:“你不是此道中人,知之陡然有害。我随便举个例,譬如今晚你碰上我,固然经过甚奇。但目下我有杀身之危,武林中三个一等一的老魔头,全是杀人不眨眼之辈,正苦苦找我踪迹。此所以我不肯惊动店铺购买衣物。如果你不慎传说出去,那三个老头手下党羽耳目之灵,出人意料之外,也许当时便会寻上门来,迫问你我的下落。你如答不出来,必定是个死数!此所以你既非此道中人,倒不如一切不闻不问,可以免却飞来横祸。我这番言语,实非危言耸听呢!”

  李慕曾出了一身冷汗,道:“那么小弟三缄其口,决不提及兄台片言只字,但小弟仍不明白,兄台既有杀身之祸,但何以尚能言笑晏晏,虽说英雄豪杰之士,视死如归,然而如今尚有生机,何以尚不争取时间,远走高飞?”

  韦千里暗暗一笑,敢情这书呆子绕了半天,仅仅问自己为甚么不匆匆逃走。不过这人的热心,倒也可感,当下夷然一笑,道:“当然有我的打算,而且……”他仰天傲笑一声,道:“而且纵然那三个魔头找到我,只要不是三人联手夹攻的话,我未必会服输呢!”此刻要是有一个从前认得他的人,见到他如今这种豪气的样子,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大吃一惊。

  李慕曾有点迷糊,暗想这个姓韦的美少年一忽儿说有杀身之危,一忽儿又说不怕,到底怎样,他也搞不清楚。

  韦千里又道:“他年如果有机会重逢,其时如我一身琐事均已了断,我们灯下添酒,从容细谈今宵你所想知的事情,我留下的金叶,足可助你苦读膏火之资,祝你闱场得意,脱颖而出!”

  李慕曾忙道:“韦兄的金……”下面谦辞之言,尚未说出。却见韦千里含笑挥手,灯影微摇中,人已不见。

  李慕曾嗟吁连声,急急走到窗前,探头外望,忽然叫道:“韦兄请回来……”

  四下一片静悄悄,黑夜中一个人影也没有,他这一声叫唤,徒然惹得四邻犬声大作,此呼彼应。

  李慕曾垂头丧气,坐倒椅上,凝眸对着灯光,忽然叹口气,举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子,自艾自怨地喃喃说道:“李慕曾啊,你真是个大胡涂蛋,竟然让那韦侠士走讫!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,你的心事,何不对他倾诉……”

  一阵绝望榨得他心片片碎裂,他呻吟一声,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姑娘倩影。

  其实破房中不止他一个人坐在椅上,敢情在他的背后,还有一个人,目光烱烱地屹立不动。

  李慕曾丝毫不觉,想到伤心之处,更悔早先放过了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壮。突然举手猛力地向自己头上打下。

  身后那手健腕一伸,五指如钩,抓住他的手腕。李慕曾大吃一惊,唉呀地叫了一声。耳边只听得有人道:“你再多叫唤一声,只怕左邻右舍都过来探视啦!”

  “唉,是韦兄么?”他惊喜欣狂地站起来,先深深一揖,道:“韦兄你真是教小生想煞了!”

  韦千里笑道:“好说,好说,你我相别不过刻顷,何至多情乃尔!”

  李慕曾不理会他的打趣,煞有介事问道:“韦兄你可能够逾墙穿户鸡犬不宁?”

  韦千里道:“你有甚么事,不妨说出来,只看我刚才因听你叫唤,折将回来,站在你身后尚不发觉,便可知我是否有此本领。”

  李慕曾道:“韦兄你是当今侠士流亚,小弟有个不情之求,至盼勿因冒昧而过责。”

  韦千里眉头一皱,道:“你说得太多了。”

  “对不起,但这件事对小弟太过重要,是以才敢冒昧请求。事缘小弟去岁,因烦闷不堪,也随众人到城外游青,谁知这番春游,却种下无穷相思。”

  韦千里笑道:“我已料到必有关男女之情,你才会如此着急……”

  李慕曾想起去年艳遇,如梦如幻,继续道:“小弟在佛宫中随喜,忽见一位丽人,扶着两个姿色也极不俗的丫鬟,向佛祖跪拜。小弟一见芳容,但觉恍如前生已识,不觉呆住……”

  韦千里评道:“这叫做灵魂儿飞上半天也!”

  李慕曾没理会他的打趣,又道:“那知她蓦地回首,流盼含笑,小弟益发不会做声,只见她扶着丫鬟,袅袅依人地从侧门转入后堂去了。这时上香之人甚多,不知如何,也将小弟挤到那道侧门……”

  “这叫做天作之合。”

  “唉,老天作弄才是真的。”他说:“小弟迷迷糊糊,踏出侧门,转到后面,但见有好几个雅静排房,都垂着帘。院中花木扶疏,甚是幽雅,小弟正茫然间,忽见一个排房的帘子掀开一点,恍惚已可看见她那芳容。小弟冷不防她会这样相见,倒惊得呆了。帘内飘飞出一张素笺,刚好飘落在小弟脚前,拾起看时,上面竟是七绝一首,光凭那一手清丽绝俗的小楷,已足叫人魂消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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