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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要知剑乃兵器之祖,易学而难精。韦千里一身武功,虽然已入高手之列,但若以掌招溶入普通剑法中,尚可不失真髓,威力仍在。然而目下他这柄宝剑,乃是玄门上古异宝,形式尺寸俱与常剑不同。其中大有学问,并非朝夕间便可领悟,他虽具有绝代身手,却仍难立刻摸出此剑特质。

  看看炼到天色全黑,肚腹早已雷鸣,饿得他兴致已失,随步走到石亭中休息,只等再黑一些,他就直奔襄阳,设法弄一套衣服穿了。

  这座石亭因有那边纯阳寺的道士打扫整理,是以尚称整齐。亭中间本来竖立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一副图画,乃是记述昔年纯阳真人解剑屠龙图。但方才已吃长蛇阮伦一掌击折,是以满地俱是石屑。那方折断了的石碑,已经飞到石栏边,幸有石栏挡阻去路,是以没有跌坠泽中。

  韦千里走过去,俯身捧起那块石碑,走回原处,竖直放好。他的用意是免得明日被神祠中的道士发觉之后,大惊小怪起来,惊动世俗。现在放回原位,因折断处并不平稳,是以嵌回原处,等闲不易发觉,也不易推倒。

  但刚刚放好,便又皱皱眉头,怀疑地瞧着那方石碑。随即再次提起那块石碑,摇动一下,只听石碑中簌簌发出声响。

  他耸耸肩头,想道:“这一定是当年那个刻碑之人,捡了一方坏石头,竟然中有洞穴,是以摇动时发出声响,我不须多管这些闲事。”现在兴致大减,只因除了在剑法上,遭遇上莫大困难之外,他又没有炼过暗器,这二十枚利可催石成粉的龙爪,在他手中,等如是暴殄天物。

  他等了好一会,实在忍不住腹饥,便开始动身直奔襄阳。不久便望见满城灯火,韦千里想想自己身上实在太不象样,只好在路旁一处阴影中蹲下来,等候那灯光灭却大半时,才逾城进去。

  蹲了好一会,忽然三条人影,疾如电逐星驰,转瞬间经过他所蹲之处,疾然隐入他来路的黑夜中。韦千里看出这三条人影正是迫他下潭的三个老魔头,心中大凛,屏息不敢动弹。等他们走过之后,长长透一口大气,道:“幸亏我没有直闯入城,否则不迎面碰上才怪哩!”

  暗自庆幸之后,却又彷徨起来,不知自己是立刻进城好,抑是再等一会。

  他犹疑了好久,还不能决定,忽然又听到微轻的步声,从远处直奔襄阳城。

  韦千里并不在意,只因那三个老魔头脚下轻灵已极,虽然到了近处,仍然难听到声息,故此不加以注意。

  但步声却移动得快如奔马,转瞬间已来得切近。这等速度,错非那三个老魔头,决难办到。诧异之下,回首观看,赫然三条人影,一高两矮,有如奔雷逐电般飞驰而来。

  但见那个高得惊人的长蛇阮伦,肩上托着一方形如早先那方石碑的东西,但却用一件长衫裹住,是以看不出是甚么东酉。

  这件东西一定甚重,故而那长蛇阮伦,为了要跟上双首人蛇毕相和七步追魂董元任两人,脚下便无法不弄出声。

  不过这仅是韦千里这等高手才听得出来,其实轻微得比落叶之声大不了多少。

  三个魔头一言不发,转瞬间又掠过他匿伏之处,直奔入襄阳城去。

  韦千里本来一肚子义愤,皆因他以为长蛇阮伦肩上之物,乃是一个人,但细看之下,怎样也看不出半点人形。当下不肯轻举妄动,等他们过去之后,又舒了口气,耐心等候。

  好不容易觉得城中灯火已稀,他站起来,舒展一下筋骨,便向城中扑去。

  入了城中,街道上已静无人迹,他陡然一怔,想道:“如今店铺俱已关门,我到那里去买衣服?”

  这个问题看来不大,其实却不易解决。因为韦千里曾在镖行中混过,知道自己半夜三更去敲门买衣服,一定令人疑惑,不须天亮,黑道中人以及六扇门中的眼线,都会得知此事。那七步追魂董元任乃是天下黑道盟主,若听闻此事,又问出他的相貌,岂能不知他已逃脱大难?如若被他立刻得知讯息,又将有一场大麻烦,动辄连背上的屠龙宝剑也保存不住!

  有这种难题,他便不敢惊天动地去拍开专卖衣服的店铺。

  他皱着眉头,无目的地在黑暗的街道上走着,蓦又发觉如此躇踌在大街上,也是惹人注意的事,便急急忙忙折入一条小巷去。

  七转八转,已不知转到甚么地方,四下已是穷巷陋室。

  忽见一座菜园,灯光闪射出来,他走过去一看,原来在那菜园中,一间破屋子,里面还点着灯火,光从窗户中透射出来。

  窗前一个人伏案而坐,有时低头沉思,有时仰面向天,摇头摆脑。

  韦千里认为这个人八成是疯子,正要离开,忽听琅琅出声,传入耳中。

  他停住脚步,侧耳而听。只听那人读孟子那几句“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……”

  韦千里微微一笑,兴起同情之感。要知他当年在榆树庄中,有个书呆子的外号。其后为衣食而奔走江湖,也自日夕不释卷,故此对于落魄而多幻想的读书人,他最能了解其中苦况和心境。这个书生苦读至今尚不就寝,可以想见其用心之苦,而其境遇之惨,却也可从菜园中这间破房子而看出来。

  他微笑走过去,悄无声息地掩到窗边,只见书生相貌诚厚,五官端正,福泽甚厚。

  那书生停手剔剔灯火,微叹一声,突然又曼声长吟道:“风月岂唯他日恨,烟霄终待此身荣,未甘虚老负平生……”

  韦千里忍不住,问道:“不甘虚老负平生的书生叫甚么名字?”

  那书生陡然一惊,站了起来,探首出窗外一望,那有一丝人影?

  他面色灰白地坐回椅上,韦千里又飘落回窗侧,道:“你不须惊恐,我并无伤害之心,适才见你深宵犹自苦读,故尔相问。”

  那书生听他语气温和,实在不像会害他人,便舐舐嘴唇,道:“小生李慕曾,幼失怙恃,家贫如洗,幸有族叔供养,并令习文。讵料年前族叔生意失败,仅堪自给,无法维持小生。迫不得已,为此间菜园主人看守园子,勉强维持膏火之资。”

  韦千里道:“原来如此,你向学之心可嘉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掠过一个念头,便继续道:“咱们总算有缘,我可助你膏火之需,但无功不受禄,我亦有所求于你!”

  那书生面色变了几回,才勉强道:“不知小生何能略效薄棉?”韦千里道:“你不必多疑,仅需将身上衣服脱给我,佛家所谓种因得果,我今取你一袭衣服,便了却此因,你便不须欠我。岂不两全其美!”

  书生更是目瞪口呆,低头看着身上衣服,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,窗外之人,取之何用?

  正在想时,韦千里已取好几片金叶,约有五两之多,轻轻一掷。

  金光一闪,落在案头,李慕曾低头看见,不由得又呆住。其时百物皆贱,五两金子,省吃俭用,足足可用三四年之久。

  韦千里催他道:“衣服呢?快点行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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