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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闲道包抄官民激斗 托孤郑重主仆伤离(1)


  话说众捕快要推动广德真人,却如一座大山,丝毫不能动弹。后来广德真人索性坐了下来。众人中也有头脑明晰些儿的人,知道用强是办不到的,遂改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,很殷勤似的说道:“我们怎敢对你老人家无礼?只求你老人家肯进衙门里去,就教我们各人叩几个头都使得。”这人正在说的时候,忽听得里面升堂的鼓响,广德真人即立起身来说道:“这倒像一句人说的话。大老爷升堂了,我进去瞧瞧罢!”直向衙门里走去。众衙役左右前后的包围着,径到了大堂之上。

  朱知县正在坐了大堂,将要审问旁的案件;尚不曾开口传人,就见一大群衙役,拥着一个宽袍大袖道人模样的老儿进来;大摇大摆上堂,目空一切的气概。朱知丝见衙役中有衣服撕破,头面伤损的,就情形推测,已知这老儿是曾百万家的妖人了。刚待拍几下惊堂木,显出点儿堂威来,把广德真人目空一切的神气吓退;两边站堂的吏役,已齐声向广德真人吆喝。

  广德真人只作没听得,几步走到大堂中间,昂头向朱知县说道:“我本一念慈悲,身入尘寰,挽回浩劫;白塔涧附近数十里的瘟疫,全由我治好了。你为一县的父母官,应该感谢我才是道理。曾彭寿的祖父曾捐十万石杀,救活一郡饥民;曾彭寿本人,也力行了半生的善事,白塔涧一方无人不得他的好处。

  “你做父母官的,对这种善良百姓,应该奖励他才是道理;谁知你竟听信小人的谗言,派捕快来捉拿我和曾彭寿。曾彭寿是个孝子,他母亲此刻病在垂危,是我不忍见他母子分离之惨,特地将你派去的捕快打得四散奔逃;并打死了几个,留在白塔之下示众。又恐怕被打回来的捕快,向你乱报,诬陷良民,我因此亲自来这里说给你知道。我去了!”

  只见广德真人的身体略晃动了一下,便是一条黑影从丹墀里冲天而去。早把个朱知县吓得呆了;堂上站立的三班六房,也都惊得面面相觑,以为是真仙下降。朱知县愕然了好一会,才回复原状。被打得逃回来的捕快上堂,禀报了到曾家捕人,及许多人鸣锣劫犯的情形。朱知县慌了,没有主张。

  此时朱宗琪还在衙里,朱知县遇了这大的乱子,也没心情再审问旁的案件了,随即退堂问朱宗琪道:“你说曾彭寿家里蓄养了许多武士,打造兵器,图谋不轨,何以捕快到他家里拿人,往不见有武士出来阻挡呢?曾彭寿和那妖人都俯首就缚,并不抗拒,是甚么道理呢?”

  朱宗琪从容笑道:“老叔祖辖境之内,巴不得没有图谋不轨的事;不过曾彭寿和那妖人此刻已经拘捕到案了没有呢?”朱知县皱着眉摇头道:“这事已弄得糟透了;若再胡乱办下去,只怕连我的前程都不妥当。那妖人确是有些道理,不是假借邪术欺骗乡愚的。他在朝廷法堂之上,居然能身体一晃,就无影无踪,这岂是欺骗乡愚的邪术?并且他见了我的面,神色自若,侃侃而谈,没有一点儿畏惧样子;可见他心有所恃。我们万一斗不过他,岂不是自寻苦恼?”

  朱宗琪听了这几句话,倒有些慌急起来,问道:“妖人居然办到了案吗?怎么身体一晃,就无影无踪了呢?”朱知县这才把广德真人所说的,及捕快禀报的言语,述了一遍。

  朱宗琪听罢,才放了心,显出得意的神情说道:“好吗!侄孙初听了妖人见叔祖面的话,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,像这样反形已露的叛逆罪犯,如何几十个寻常捕快,居然能将他们拘捕到案呢?这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吗?谁知道原来是这般一回事!侄孙倒要请问老叔祖一句话,老叔祖说捕快到曾家并不见曾家蓄养甚么武士,曾家既是没蓄养武士,何以有几个捕快被打死在白石宝塔之下呢?于今曾家的逆迹昭著,竟敢率众拒捕,打死捕快,老叔祖为甚么倒责骂小侄孙?

  “妖人若毫无妖术,怎得称为妖人?身体一晃,就无影无踪,这不过是一种障眼法;在江湖上玩幻术的人,谁也有能隐形遁迹,算不了一回事。老叔祖若因为妖人会点儿妖术便害怕,不敢认真办理这案,这还了得!于今姑无论被大胆的曾彭寿率众打死了几名捕快,在势已经骑上了虎背,不能就此罢休。即曾彭寿和妖人谋反的形迹,已经显露出来;老叔祖不请兵剿灭,将来地方糜烂,老叔祖身为一县之宰,谁能代替老叔祖受过呢?”

  朱知县沉吟不快道:“若曾彭寿果是谋叛,因拒捕打死了捕快,那么请兵进剿,何用踌躇!无奈曾彭寿为本县巨绅,历代忠厚居家;他祖父捐谷救荒的事,已上达天听。几十年来,曾家没有过诉讼之事,名字不入公门;可知纵不安分,也未必便至于谋叛。当你来告发他的时候,我心里也原是这么想。不过……”

  说到这里,他略停了一停,即接着道:“你不是外人,我不妨对你说明。我不过想借此多捞他几文到手,填补填补我到任以来的亏累,所以依你的话,派捕快去捉他来,以为绝没有捉不来的道理。只那个甚么真人,是个有法术的,派去的捕快,十九捉拿不到。那东西捉不到也罢了,我正好借着要妖人到案,着落曾彭寿限交。弄到结果,不愁曾彭寿不使出大把的银钱来,恳求了案。

  “谁知捕快去那里,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出来!逃回的捕快还不曾上来禀报,那妖人倒先来了。听那妖人说的话,很有些气魄、有些道理,并说明我不应听信小人的谗言。我再四思量,于今向上头请兵进剿叛逆,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;但是请来的兵,不能由我这做文官的知县统率进剿。拒捕打死捕快的事,那妖人已当我的面承认是他干的。

  “曾家本没有蓄养多少武士,这里兵队去剿,曾家必没有反抗,将来凭甚么证据,硬指曾彭寿为谋反叛逆呢?谋反叛逆的罪名虽大;然没有确切不移的证据,也不能随意拿这种大罪告发人家。反坐起来,须知也是很重的。所以我觉得这事当初就不应该听信你的言语,于今弄假成真,上不得,下不得!”

  朱宗琪行所无事的模样笑道:“原来你老人家精细过了头,想到隔壁去了。拒捕打死捕快的事,妖人当着你老人家的面承认是他干的,你老人家便也承认是他干的么?即算他说的不假,可以相信确实他干的;难道朝廷耗国帑蓄养着办案的捕快,应该送给那妖人打死?官府不能过问么?捕快奉着长官谕帖,出差办案,朝廷许可人民格杀勿论的么?

  “于今妖人既已身体一晃即无影无踪,不是寻常捕快所能拘捕得着;休说曾有拒捕打死捕快的事,就是没有这回事故,也应着落曾彭寿限交妖人出来;何况曾彭寿确是谋叛拒捕的主要犯呢!那妖人不是本地方人,据捕快禀报,当时有人鸣锣聚众。那白塔涧一带居民,有多半是曾家佃户,这种聚众反抗官府的事,岂是不相认识不相关切的人,所能纠合指使的?

  “你老人家以为曾家蓄养武士,一定蓄养在他自己家中吗?这回鸣锣召集,出头动手打死捕快的,不待说都是他家平时蓄养的武士。至于那三个从塔顶上扑下来,扭断曾彭寿和妖人的炼铁,使动流星打众捕快的,更可知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武士。曾彭寿就有一百张口,也辩白不了。

  “这样逆迹昭著的案子,落到老叔祖手里,你老人家尚且犹疑,不敢请兵剿办;难道要等到城池失陷了,再自请处分的好些吗?如果你老人家存心姑息,小侄孙为保全地方、保全自己身家计,不能不去上头告发;那时于你老人家的前程,恐怕真有些不便呢!”

  朱知县原是个捐班官,纯粹由金钱的力量,得到这桃源县知事的任;才干、经验都一些儿没有。起初听信了朱宗琪的话,利令智昏,想借此敲曾彭寿一回竹杠;料不到会闹出打死捕快的乱子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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