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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父亲向恺然的一生(4)


  宗师吴鉴泉常来长沙讲课授技,黄润生和父亲总是陪同左右,共同研究推手和研究理论。父亲最喜欢谈论和练太极拳,曾和很多名家请教,并与他们推手,所以能写出武术方面的论述文章。凡是遇到高明的好手,总不舍追随左右求教。写出的论文,也就得到武林高手的称赞。他们喜欢同父亲深交。江湖好汉都认为父亲既是文人又是武人,能讲能打,不愧为文武全才。兴办武术训练所,是最恰当的人选。

  棍术老师范庆熙,是被誉为湖南的“黄拳范棍”的埃山子舞棍王。范庆熙老师的棍法简单实用,不是花拳绣腿,只图舞得好看,而是讲究实打,子棍与母棍两路,可以对打。另外有先进桩,三步、五步、七步三个桩头,对练基本功的。最后是“乱劈”,两个的棍尖包有棉花布包头子,点上白粉,两人在画好的白线圈子里对打,以身上手上白灰粉的多少论肚负。套路练熟后,练对打。每天必练先进桩。就将对方刺来的棍拨开后进刺,反复拨刺,练二十分钟。三步、五步、七步是编排好的对练上下手的套路,锻练眼快、反应快、身手快的基本功练习。乱劈是有以上这些基础的最后不按套路、进行实战状态的乱打,以点到为止。

  范老师的子午棍实用价值高。在武术比赛中,学生竞赛的成绩,都是前几名,没有碰到能打赢过训练所的学生的。这是因为平时训练时,实打多于套路练习,练出的是硬功,不是表演的花架子。训练所和技术大队两个官办的武术团体,就只有他一个湖南教官。那些北方练长兵器的教官,都打不赢范老师教出来的学生。所以他的硬功在武术界站得住脚,只是表演不好看罢了。

  南拳黄润生老师原先是湖南大学的武术老师,留学日本。父亲曾从他学过武艺。他于日本柔道、散手道很有造诣,对中国武术其他套路也有高深的功夫。加上他善太极奉,以柔克刚,达到圆活轻灵的地步,常立不败之地。他的八拳打得很好。八拳只有八下,谓之八拳。只进不退,攻中有防,以沉托、哼哈、吞吐、顾盼八字为基本,八动八招,动动有攻,动动有防,打起来千变万化、凶猛异常,有致于死地而后生之势。这也是离不开苦练。可惜在抗日战争中,黄老师遭日机轰炸,不幸牺牲。一代名师,竟罹此难,深堪浩叹!

  南侠杜心五,慈利人,自然门,以腿功闻名,轻功很出色。留学日本,保过镖,南北镖局闻名。跟随孙中山先生革命,就是保卫孙中山先生的安全。他不多讲话,只点头,不讲别人的不是。深思熟虑,是父亲的同学又是好友和老师。技术大队总大队长李丽久,原国术馆馆长万籁声都是他的学生。父亲请他当国术训练所的名誉顾问,他不干,可是愿为父亲办国术训练所的后盾。

  最初,湖南的训练所和技术大队的主持人和教官都是北方人和外省人。当时,长沙有一个在湖南第一届国术比赛取头名的湖南人唐徽典,认为取了头名,武术界应该重用他。还有一个在社会上名气不太好的柳森严,吹嘘自己是什么四川峨嵋某道人的门下,一口气能把满缸的水吹个洞见到底、能赤脚从水面上走过湘江河。此人常赤足草鞋、手拿大红纸伞,坐双铃包车在街上横冲直闯,见了女人嘻皮笑脸。路人见了恨之入骨,可他丝毫不知自羞,仍炫耀于杜会,纯是流氓成性。

  听说向某要求长沙接办训练所,是湖南平江人,认为可乘此会见。唐徽典和柳森严相约来我家(学宫街)会面。父亲也早闻这两人的作风和功夫的深浅,便对柳森严说:“你年青有为,前进无量,应该认真拜个师父,好好学点真功夫。”柳说:“森严一向尊师重技。谁能打过森严,当即磕头拜师。请向秘书赐个时间,准时讨教。”父亲见他气焰嚣张,不给日期是不能压威的,便说:“过三天你来这里。”唐柳二人拱手告辞。第二天,杜心五老师来家,谈及拜师之事。杜说:“你想收柳森严做徒弟吗?不可教!不可训!给点颜色看看,可以压压他的气焰。此人还不可交。” 父亲说:“就请您老教训他一次如何?”杜说:“答应作你的武术后盾,义不容辞,不过只是轻轻的点倒一下,重了是会伤感情的。”

  第三天,柳果一人应约而来。杜与父亲正坐堂上睡床分两头坐着谈话,柳来了即给介绍。柳并未坐定,即猫腰向杜怀中猛冲过来,双手做叉喉之势。杜乘柳快近边,迅速闪跳一边,用右脚在柳的头颈后一拍,把柳拍倒在睡床上扑面—交,面部擦在床板上。父亲坐在一旁笑看说:“甘拜下风了吧?”柳爬起来,马上向杜脚下跪拜言道:“有幸见到大侠神腿,在下叩头。”柳走后,父亲说:“他是真打不过你,才老实一点点。今后会好一点,但嚣张成性是一时难改的。我们不怕他跳得再高,后果是他自作自受。”那时,我在省一职读书,此事是我亲眼目睹。

  唐徽典是练巫家拳的,身高力大,高度近视眼,腿力可以。当时的参赛者,都是练套路的南方拳师,没有实战经验。唐有力,抓到就摔,相当勇猛。对手初次上阵,见势不妙,多是交手即退。所以唐能赢得头名,并非真拼打出来的。官办国术团体当然不能用他。与柳串通想闹个名堂,事后也就无声无息了。

  当时,长沙民间还有人私人开设场子。湖北会馆有蔡炳煌教地趟拳,江西会馆有焦世雄教字门拳,广东会馆设有精武体育会。技术大队和训练所的白振东、朱国祯、吴公藻、顾汝章等都去辅导过。南门外天飞宫常正昆教四门拳,斗米阁马道人教巫家拳。不论官办和民办的武术团体都是客客气气,以礼相待,从无派别意见。柳森严、唐徽典听说也教过徒弟,但不知在何地开厂。

  训练所的规章制度很严,首先是不许以武力欺人。有一个河南来的教官,性格暴躁、贪杯好色,对工友恶言恶语,甚至动手打人。曾多次劝告,过几天依然如故。父亲也劝过他,但收效不大。便警告他说,如再打人,就要开除。他扬言说:“谁敢开除,我找谁算帐。”有次,将一工友打伤。教官们都十分气愤,希望严肃处理。父亲将此事提出讨论,结果决定开除。他在会计室领最后薪水时说:“花完这六十块钱,找向秘书算帐,要搞个你死我活。”父亲听说后,一切照常。

  过了七天,在府正街遇上这个教官。父亲叫停车,对面走过去。父亲对他说:“你不是要找我算帐,搞个你死我活吗?我等你几天了。今天碰上,请便吧。”那教官早就立正站着不动,听完后,即敬礼说:“报告向秘书,你是晓得我喜欢喝两杯的。酒后失言,您莫见怪。现在没有钱花了,连买车票的钱也花了,请您再借点钱买票走吧。”父亲问他为何六十元在七天就花光?是不是去嫖了?他无言以答。父亲说:“你到技术大队找李大队长,说是我叫你去的。”回来打电话告诉李丽久这些情况,请他再教育那教官一次,如有悔改,可留用一个时期。结果是,留在技术大队当助教。父亲是不怕横蛮或威胁的,能不能打赢那个教官是另一回事,可正气就压服了他。就这样,终于教育挽救了一个横蛮无理而有一定武枝的人。

  一九三二年湖南举行省第二届武术比赛,各县各地都有来参加比武的。各县多半是些老练武术的师傅和爱好武术的青中年人。把这次武术比赛,说成是“打擂台”。其实是湖南的武术兴办了多年,为了提倡和普及、交流经验,检阅提倡武术以来的成绩如何,而举办这次比试。不分派别,任何人都可参加,订了严格的规章制度,长沙技术大队和训练所的教官,各选出二十人共四十人参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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