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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这一番各打五十大板,在场的没有一个心服,周野几次想要开口,看帮主神色,又不敢多说。

  “我即刻就要出城,赶赴恩师寿宴。”丁桀向外走去,“一二月内尽力回返。帮中事务,照例交周野戴行云段卓然左风眠四人协同掌管。各位尽心尽力,若有贻误,严惩不贷。再有,昆仑的玉掌门我不能亲送,烦劳二位礼数周全,送他们出城。”

  周野再也按捺不住昆仑是天下三大门派之一,玉掌门来亲自下帖,邀请丁桀亲赴雪山之会,这是何等隆重的礼节,丁帮主也未免太倨傲了些。他高声叫道:“帮主!老帮主的寿宴固然重要,可是我帮眼下局面混乱,正要你主持大局!”

  “家师年事已高,为人子弟,孝义为先。”丁桀不容异议,“周野,我一片苦心,你好自为之。”

  周野缓缓低下头去。丁桀素来言出如山,他做的决定,没有任何可能动摇。这些年来,帮主越来越神秘霸道了,可他即便有不满,也不敢有不服,毕竟天下只有一个丁桀。

  “是!”众人异口同声,“祝老帮主寿比南山!祝帮主一路顺风,早日还帮!”

  丁桀摇摇手,大步走了出去……

  残月如钩,墨黑的苍穹似乎要塌陷下来。丁桀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,不敢靠近,更不敢上前。苏旷……你我各安天命吧,彼此撑过这一劫。

  他走向了远方的浓黑里……

  §正传:重整河山待后生 第五章 以我胸中丘壑

  苏旷慢慢睁开眼睛。

  他等了一小会儿,以为自己弄错了,又睁了一次眼睛。

  漆黑,完全彻底的黑暗。

  他静静躺了片刻,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,但是没有用,这种绝对的黑暗让人疯狂。浑身的伤口都在疼,他习惯性地提了一口气,然后大吃一惊丹田空空荡荡回忆炸雷般地在脑子里轰裂,他想起来了,丁桀真的下手了。

  “……你这身功夫,给你惹了太多麻烦,徒留无益,不如毁去。”

  丁桀你他妈自己为什么不毁去!对一个练武二十年的人来说,废了武功,还剩什么?那本来就是他硕果仅存的希望和力量。

  滴答,滴答,滴答……屋内好像有水半滴半流地淋漓,还不止一处,此起彼伏,让人心绪紊乱。身下一片冰凉潮湿,苏旷伸手摸了摸,似乎是一张木板床,泡在水里许久了,早已腐败不堪,好像多晃几下就会倒塌一样。

  他缓缓坐起来,摸索着下床,然后双足就伸进了冰水里,浑身一个寒战。莫名的惊恐顿时袭上心头足足有十七年零四个月,他没有因为冷而颤抖过了。

  这是一场噩梦。他闭上眼睛,希望快点儿醒过来。

  真的像一个噩梦!仅仅在几天前,他还怀抱着雄心壮志,千里迢迢赶赴洛阳,试图寻找自己生命的巅峰,却骤然间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  他盘腿坐在床上,但这姿势也让他狂暴起来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属于呼吸吐纳的动作,可他的内力没有了。

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头顶上哗啦一声,拉开了一扇门,洒下一点微光。即使是微光,他也适应了许久这里是一间石室,长宽各约十丈,空空落落,一无所有。

  一个竹篮系在绳索上吊了下来,然后是一个冷冰冰的女声:“饭菜接过去,马桶放上来。”

  苏旷几乎是跳过去,仰头喊:“丁桀”

  那人松手,竹篮落在水里,一声脆响,碗碟碎裂,然后门合拢了。

  污水大约一尺深,浸到小腿,水下是石板。

  尽管饭菜已经泡到水里,但依旧有香气,刺激着他的肠胃,饥饿汹汹而来。

  他摸索着提起竹篮,缓缓后退实在是太黑了,一时间已经记不清楚床在哪里。砰,背心一片黏腻。巨大的恶心和愤怒使他怒吼着把竹篮摔了出去,一室尽是自己的回音。

  这算是报复吗?因为他得意扬扬地说,你们这群人行尸走肉,苟延残喘于是就被折了双翼,扔进地狱来?

  他默默地等着,抱着膝盖,直到第二次天窗打开,竹篮吊进来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那女人第二次扔下篮子,关门就走。好在这一次他勉强接住了,他约略明白了这儿的规矩:不允许对话的存在。

  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?还是,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想做,只是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?

 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,生命也似乎失去了意义。以往的所有欢乐痛苦和豪言壮语好像都变成了钉子,在无休止地折辱自己。

  他的耐心急速耗尽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触碰,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干燥的,只有那张吱吱嘎嘎响的破床。

  士可杀不可辱啊……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涌进心里,然后飞速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我未必非要等着丁桀来取我的性命。

  如果活着是一件既没有尊严又没有希望的事情,那为什么还要熬下去?

  他摸索着捏起一根竹筷,对准了心脏或许已经软弱无力,但是……但是应该还有刺下去的力气。

  筷尖对准胸膛,他的心脏在跳,怦怦,怦怦,像是抗议。

  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。没有人会放了我,也没有人会来救我,更重要的是,一个人,等着被人放过或者救赎,本来就是可耻的事情。再说即使能出去,我应该做什么?重新开始练武?我不是少年人了。

  可若就这么一死了之,也太过窝囊了点儿!苏旷啊苏旷,你平生自诩任天而动,踏地而来,豁达一世,难道没了功夫,真的就这么要紧?

  他叹口气,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苦笑:是,真的这么要紧。

  他回头,在墙上刻了一道“一”,扔开竹筷,一时无语。

  幸好还有些多姿多彩的回忆可供消磨,不然,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?

  他安静了很多。头顶的开合,已经仅仅成为时光印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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