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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此事突如其来,众人皆不免一呆,屈天景也收鞭后退,叶映红见方敏帮着自己说话,正在高兴,银虹骤生,恰巧在她身旁不远处掠过,力道之大,几乎将她向前牵得一个踉跄。众人一齐愕然,定睛看时,只见破窗飞进的,正是那柄银刀!

  那柄银刀,本来已被叶映红曲成不为刀形,但此时却重又笔也似直,没入墙中,三尺有余,只剩刀柄和一小截刀身在外,可知这一掷的力量之大。

  但在那柄银刀飞了进来之后,却又未见有若何动静。屈天景一呆之后,还想再进招时,却只听得楼梯响处,一个老道士,手执拂尘,首先走了上来,身子轻盈已极,一点足,便弹起老高,接着便离地三寸许,向前滑出老远,才又是一点,两点点过,人已站在楼中,向下道:“走方郎中,快上来,拼两张桌子,也可以暂时派一派用场!”方敏一见那老道士现身,心中便是一动,接着又听他叫了“走方郎中”四字,更肯定就是昨晚和北天山七禽大侠马算子,追逐打赌的那个。只见他三绺长须,漆也似黑,闪闪生光,脸色红润,也看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来,只觉得他说不出的和蔼可亲。除此以外,亦无过人之处。接着,楼梯口处人影一闪,一个矮个子老者,衣服破损,像老化子也似,;但却颇为洁净,手上抱着一个脸如纸金,双目紧闭的女子,已然走了上来,认出那女子,正是冯莹,不知为何会伤得如此重法,心中一凛,惊道:“冯姑娘!”同时,尚金花在一旁也已认出,那矮老者手中所抱的年轻姑娘,就是前晚在小镇上和自己动手,几吃了她大亏的那个小个子。仇人见面,不由得心头火起,也未想想那矮老头和老道士是何来路,足尖一点,直向冯莹扑去,骂道:“好小子,原来你也有这一天!”一掌拍下,但是这一掌刚拍出,只见矮老者一瞪眼,手臂略招,立有一股大力,当胸袭到。

  尚金花武功虽然不算很高,但她毕竟是佛门一流高手千芥大师之徒,对方武功高低,她却是认得的,一觉出对方所发力道之大,简直无可比拟,连忙退出,已然站立不稳,“啪”的一声,跌倒在地。方敏和屈天景两人,不约而同,一起朝她奔去,想将她扶起。

  两人心目之中,全都爱着尚金花,一见心上人跌倒,心中自然着急,此一个自左,一个自右,去势均极是急骤,几乎同时来到尚金花身边。

  屈天景一见方敏也赶了过来,心中大怒,不等来到尚金花近处,便“刷”的立定,长鞭如神龙腾空,疾挥而出,向方敏砸到。

  方敏见他和自己一点过节也没有;但是出手之狠,却宛若有深仇大恨一样,心知此人既是挥云老怪的师弟,一定行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而且,母亲死在塞北,有一半原因,也因为是曾中了西崆峒挥云老怪首徒关元化的一鞭之故,自己和西崆峒一派,可以说有杀母之仇,刚才隐忍未发,只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,此时屈天景先下毒手,叫他如何忍受得住?手腕一翻,五指如钩,径向如灵蛇也似,闪动不定的长鞭抓去!

  屈天景见方敏五指伸屈之间,簌簌有声,劲道之强,也不在自己之下,吃了一惊,但是他生性好胜,却不肯就此作罢,手臂一沉,那条软鞭,被他内力贯足了。宛若铁棍一般,猛地向下沉去,他那一沉,看来力雄势猛,万不能在路途改招,但是到离地还有半尺时,却突然打横疾挥而出,砸向方敏小腿,俗语所谓“上五寸、下五寸”,乃是人身要害之地,屈天景这挥鞭一砸,正是砸向方敏的下五寸,两人全是向尚金花扑去,相隔颇近,鞭势如电。方敏一见鞭到,其势不能再去照顾尚金花,幸而他一扑过去之时,就准备俯身去看视尚金花,身子本来站直,忙伸手在地上一按,借力弹起,软鞭啸起一阵劲风,在他脚下擦过!

  刚一擦过,又如灵蛇昂首,“刷”的蹿了上来,鞭梢直指方敏背后的“灵台穴”。那挥云鞭法,当真是夺天地造化之功,妙不可言。

  屈天景沉鞭、横鞭、窜鞭三式,变化之大,简直等于是截然不同的三招,但是实则上,还只是挥云老陆鞭法中一招“峰密插云”的半招。

  那一招“峰峦插云”,是挥云老怪在西崆峒绝顶,瞩目浏览,但见群峰起伏,云层或在峰际缭绕,或则将整个山峰淹没,心中顿有所悟时所创,一招之中,共有六式变化,全是随着西崆峒绝顶附近,六个大山峰的形势而来,那六个山峰,有高有矮,但每一座均是气势磅礴,不可方物。

  屈天景功力虽然和挥云老怪相去远甚,但是也知道这一招“峰峦插云”,是挥云鞭法中的精华,练得却曾下了一番苦功,使起来,业也隐然有了高峰插云指天之势。方敏刚一跃起,长鞭已然跟踪点到。

  方敏人在半空,无法躲避,只得一横七孔刀,反手一刀,疾撩出击。

  这一刀,出手也是快捷无伦,要在半空中挥出这样的一刀,看似简单,实则上若不是轻功顶绝,这要机智过人,便不容易办到。

  但是他究竟吃亏在人在半空,一刀挥出,屈天景长鞭又生变化,“呼”的一声,鞭梢竟圈成了一个圈儿,自下而上,直向方敏右足套来!

  方敏心中也不禁暗暗赞赏,要将一条长鞭使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,真是谈何容易之事,这一圈若是被他套中,非被他从半空中直拖下来不可,双足抖动,就势一连两脚踢出,那鞭圈儿失了准头,“刷”的一声,在方敏腿旁掠过,鞭梢反弹了出来,在方敏的腿上,扫了一下,虽然只沾到一点,方敏也已觉得好生疼痛。但方敏却早已料到,难免为他长鞭扫中一些,他既然知道,尚如此去做,是因为自从屈天景挥动长鞭,向他进攻之后,他一直处在被动的地位。

  动手过招之时,一处于被动的地位,就算是武功相若,即或是略胜对方,也不免要吃亏,因此方敏才忍痛为他鞭梢在腿上拂过,真气下沉,人已落地,足才一沾到楼板,又一提真气,离地尺许,七孔刀立即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厉啸之声,已然使出了七孔刀法中的一招绝招,“七星连环”!

  那一招“七星连环”一使出,方敏全身,立即为刀光所包围,屈天景刚好在此时将那招“峰峦插云”的最后两个变化发挥至尽,但已不能奈何方敏,“铮铮”两声,两鞭俱皆砸在方敏七孔刀的刀背之上。

  此时,两人倶皆将本身真力,贯于所使的兵刃之上,兵刃相交,无疑是比拼内力,这一来,屈天景却吃亏在用的是软兵器!

  软兵刃的好处,便是招数灵活,出人意料,每每能胜敌于不可思议之间,但若是要拼真力,则使用软鞭兵刃的,必须先将内力贯足,已然消耗了一部分功力,即使和对方功力相若,也已经吃了亏。

  此时,屈天景的情形,也正是这样。他和方敏功力悉敌,若大家都以硬兵刃相碰相拼的话,每人少说也得退出四五步去。

  屈天景却吃亏在软鞭兵刃上,已然耗去了一部分真力,以至两鞭俱都砸在刀上之后,向后退出了两步,但方敏却只是身形微晃,立即刀势一变,“一窍不通”,直向屈天景搠去。这一招“一窍不通”,在招式中来讲,实是阴毒无比,使出之时,七孔刀:一点声息也没有,略一抖动,便生厉啸,大不相同,屈天景一个不防,待到;觉察时,刀尖已然直指胸前。一惊之余,再想挥鞭,也是不能。本来,方敏只要七孔刀向前一送,屈天景不死也得受伤,但方敏却陡地想起,自己的七孔刀上,已然不明不白,有了剧毒,若是一刀刺出,屈天景非命丧刀下不可,因此喝道:“姓屈的,我刀上有奇毒,如今且饶你不死,还不快走!”一收刀势,向后跃开。

  当两人格斗之时,尚金花早跃了起来,方敏一跃退,刚好和:她并肩而立。屈天景惊魂甫定,满面通红,狠狠地向方敏瞪了一眼,转身便走。曹永祥也忙跟在后面。方敏此时,当然想不到他这一念之差,屈天景非但不感谢,反倒令得他:恨之切骨,几乎为他自己惹来了杀身奇祸,这是后话,表过不提。:且说方敏见屈天景离去,自知胜得侥幸,心中松了一口气,回头向尚金花一笑。尚金花什么时候,曾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争斗来,俏脸兀自煞白,其实,不要说尚金花了,连闯荡江湖多年的紫髯银刀尚培,也一样看得心惊肉跳,不能自已!

  方敏一见尚金花仍是满面惊恐,一笑道:“尚姑娘,那姓屈的已经走了,你还怕什么?”尚金花这才舒了一口气,道:“啊!你将他赶跑了,也就是和挥云老怪结下了怨仇,你知道么?”

  方敏怔怔地望着尚金花,只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她的一颦一笑,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去,只是“噢噢”的答声着。

  他这种样子,倒令得尚金花感到大是不好意思,转过身去,道:“爹,我和屈相公还有些事未说,咱们也走吧!”方敏听说她要走,心中一急,叫道:“尚姑娘!”尚金花回转头来说道:“什么事?”

  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,方敏便感到答不上来。有什么事呢?可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。他只是想和尚金花在一起,只是想见到尚金花而已。凡是初坠情网的年轻人,大都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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