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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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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句话,方敏道来,异常真挚,蔡大强心中颇受感动,再加他是豪爽成性之人,心中藏不住话,便道:“孔老弟莫见怪,似你这般人才,实不应拜在旋风岛那老妖婆门下!” 方敏一愣,又问道:“蔡大侠,你说我拜在什么人的门下?”蔡大强和蔡大雄两人对望一眼,蔡大雄向他大哥使了一个眼色,低声道:“大哥,别再讲了,咱们走吧!”蔡大强却道:“不行,有什么祸事,便由我来承担好了,我心中该说的话,不说出来,岂能憋得住!” 方敏见他们两人如此说法,蔡大强甚至讲出“有什么祸事,由我承担”的话来,倒像自己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,和自己讲话,也得战战兢兢,讲错了一个字,自己便会杀人一般,忙道:“蔡大侠说得不错,但说无妨,哪会有什么祸事?” 蔡大强道:“孔老弟,我说你这样的人才,实在不应该和旋风岛上那魔——”才讲到此处,还正在做做手势,突然停止不动,像是在刹那之间,僵了一般。蔡大雄面如土色,大惊跃叫道:“大哥!”伸手一推,蔡大强竟然应手而倒! 蔡大雄又是一声惊呼,夺门而走,走得急了些,连门帘都不及掀开,“哗啦”一声,连人带门帘冲到了街上,一股寒风,立即从门中吹入,将饭店中暖和之气,一扫而空! 方敏见蔡大强突然不动,一推便自倒地,还只当他是突然之间,被人点了穴道,暗忖什么人出手如此之快,连自己都未曾发觉,绕过方桌,走过去俯身一看,不由得大吃一惊,原来蔡大强在刹那之间,脸上已成了死灰色,伸手一探他鼻息,早已死去。 方敏这一下心中的震动,当真是非同小可,他自从离开旋风岛以来,所遇到的,如那丑女子、红掌祖师、白骨神君等人,已全是一等一的高手。但却没有一个能在他面前将人害死,而令他毫无所觉的! 方敏抬头看时,见掌柜的和店小二也已走得不知去向,便将蔡大强的尸体抱了走来,仔细在饭店中看了一看,实在是看不到什么!但是他却发现屋面上,有极小的一个洞,阳光射人,异常刺目,方敏走出了店外,但屋面上也未见有人。 六年前,蔡大强对他的好处,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,他心中时时地想着: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,当然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,只惜父亲的名字叫什么,自己也不知道,他是什么人,现在在哪里,自己也莫名其妙。那一点,那个红掌祖师的徒弟,其丑无比的女子,或者是知道的,只惜没有机会向她询问。 除了父母以外,自己最亲近的,当然是旋风岛上的婆婆一想到这里,他不禁暗暗问自己:蔡大强所说,什么旋风岛上的老妖婆,难道是指温婆婆? 不会的,大约指的是恶夜叉,一刀断五岳单穷! 除了温婆婆,自己心目中的亲人,便是蔡大强了!如今,蔡大强却死得这样不明不白,他心中的悲痛,自然不是言语所能形容,胸中愤闷无比,抱住了蔡大强的尸身,倏地仰天悲啸起来。 此时,他内力何等深湛,再加心中悲愤已极,这一阵长啸,当真是风云变色,镇上行人,纷纷躲避,店铺尽皆上了门板,片刻之间,一个人来人往,极为热闹的镇市,竟成了静寂的死镇! 方敏这一啸,足足啸了半个时辰,方才戛然而止,但余音尚在空中,摇曳不绝,方敏抱了蔡大强的尸体,展开轻功,直向三强庄中驰去! 其时,日落西方,太阳成了通红的一个火球,刚好一块乌云,在落日附近,晚霞在那块乌云上,镶了一道金边,郁红,沉黑、闪金,三种颜色拼在一起,成为一幅无比壮丽,无比闷郁的景象!就在夕阳光芒的照耀之下,方敏抱着他六年前救命恩人的尸体,向西疾驰而去!太阳一开始下山,天便黑得特别的快,从滨江镇到三强庄,本来只有三十余里的路程,但方敏只行到一半,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。到三强庄门口时,天色已然全黑,幸而月色甚是皎洁,映着积雪,也显得异常明亮。 方敏一来到三强庄旁,见到那老高的木栅,心中又是一阵感触,只见庄门紧闭,举手拍了几下,并无人答应,便纵声叫道:“开庄门!我送你们庄主的尸体来了!”连叫两遍,皆无人答应。 方敏心中大异,从木栅缝中张望进去时,只见家家全无灯火,暗叫奇了,;莫非那丑女子虽未将三强庄烧成白地,但是却真的将三强庄人,全都杀尽了不成?但继而一想,又觉绝无此理,便又叫道:“快开庄门!” 他自忖这四个字,是以丹田之气迫出的,少说也可以传出七八里开外,;全庄中人,照理都应该听到,但是,却仍没有回答,好半晌,正待再叫时,忽听木栅之上,有人争论之声,一个道:“三弟,我就不信咱们六年前有恩于他,他却会如此忘恩负义!”:接着便是蔡大雄的声言,惶急之极,道:“唉!二哥,他如今已是旋风岛上人物,还有什么话可说,大哥性直,只不过讲错了一句话,便遭了他的毒手,你若是开了庄门,三强庄上千余口老少,只怕一个不剩,万不能开庄门的!”方敏心中暗骂混蛋,怎么将自己讲成是这样的人,还说蔡大强是我害的?正欲开口,又听得蔡大风道:“三弟,我看未必,他既然害了大哥,何必要将大哥的尸身送来此处?”蔡大雄道:“哼!就是要来此撞开庄门!” 蔡大风道:“只怕如你所说,连金罗汉这样的人物,也吃了这样的大亏,这一座木栅,也根本拦他不住!我要你开庄门了!”蔡大雄怒道:“不行!二哥,你不要命,我们还要命哩!” 蔡大风也大怒道:“为什么不行,他越是坏人,我越是要开庄门,总不成让大哥的尸首,落在他的手中!”方敏听到此处,不禁钦佩蔡大风之为人,缓退丈许,抬头看时,只见那木栅高不过两丈,而蔡大雄竟要借这样的木栅来拦住自己,当真是井底之龟!大叫一声,道:“不必争了,开不开庄门我一样进来!”一提真气,足尖点处,人已直蹿了上去!那木栅全是一根一根红松木排在一起而成的,松木顶上削得极为尖锐,方敏一足悬空,一足立在木尖之上,向前看时,只见木栅上,搭有不少木屋,每一间木屋中,均露出刀枪剑矛来,看看总有百余人,方敏那将这种情形放在心上,“哈哈”一声大笑,说道:“蔡大风过来说话!”一言甫毕,正中一间木屋中,一个人便钻了出来,道:“可是孔少岛主么?” 方敏也不知他为何这样称呼自己,道:“不错是我,蔡大侠的尸体在此。”蔡大风在木屋中一跃而下,落在地上,仰着头道:“孔少岛主请下木栅来,恕在下本领低微,不能在木栅上与孔少岛主对话!” 方敏答应一声,飞身而下,仍将蔡大强的尸首,抱在怀中,正欲讲话,忽然听得背后“嗖”的一声响,方敏反手便抓,竟抓了一枝亮晃晃的长矛在手!方敏不由得大怒,道:“蔡大风,原来你是诱我下来,是想害我?” 蔡大风面色一变,道:“孔少岛主,你当蔡某人是何等样人?”抬头大叱道:“谁在障中放冷箭,还不现身?”只见木屋中探出一个人头来,正是蔡大雄,叫道:“是我,老二,你不要命,我们还要——” 下面“命啦”两字,尚未出口,方敏手臂一抖,那支尖矛,便电射而出!蔡大风大惊道:“孔少岛主,手下留情!”话未讲完,“叭”的一声,那支尖矛,已然钉在木屋之上,长杆晃动不已,蔡大雄只觉随着长矛,一股劲风,逼得自己连气都透不过来,急忙想缩头进去时头顶竟一阵剧痛,睁眼一看,那长矛的矛杆,就在自己的头顶之上,自己之所以不能缩进头去,是因为那支长矛,刚好在头皮上擦过,将头发一起钉在木上! 蔡大雄这一惊,真是非同小可,“孔……孔……”的“孔”了半天,讲不出话来。方敏一声长笑道:“蔡大雄!看在你大哥面上,饶你一条狗命!”一转身,道:“蔡二侠,刚才言语间多有得罪,尚望你见谅!” 蔡大风虽然大着胆子上来和方敏答话,但心中也是害怕,如今听得他言语间极有礼数,将心放了一半,道:“孔少岛主,大哥是谁害死的,你究竟知不知道?”方敏道:“蔡二侠,我确是不知,但我一定要查明此事,你们放心好了!” 蔡大风道:“得孔少岛主这一句话,我们就放心了!”方敏将蔡大强的尸体,交给了蔡大风,道:“我还要去母亲坟上,拜上一拜,咱们后会有期了!”讲到一个“了”字,人便直拔而起,倒射而出,在半空中,一个跟斗,便翻出了木栅。蔡大风见了这身轻功,不禁呆了! 却说方敏出了三强庄,实是想不透“旋风岛”三字,为何会在人们的心目中,引起如此可怕的印象,莫非是为了那单穷当年害人太多之故? 不一会儿,便已来到了他母亲的坟头之上,只见坟上并无积雪,还加着新土,可知是蔡大强仍时时照料,心中又是一阵难过,在坟前跪了下来,只见坟前挂着一块石碑,光光滑滑,却是一个字也没有,方敏一时心中难过,“刷”的拔出七孔刀,对着石碑,呆了一会儿,举起刀来,“铮铮”两声,已在石碑之上,刻了一个“先”字,接着,又刻了“母方”两字,刚想再刻“太夫人之墓”几个字时,突然听得身后有人,“嘿”的一声冷笑。 那声冷笑,和他在饭店时听到的三四下冷笑,声音一模一样,方敏心中一动,疾回头看时,只见身后一棵榆树的横枝之上,坐着那个小个子年轻人,双脚悬空摇摆,甚是逍遥。 一见方敏回过头来,再是一声冷笑,冷冷地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不姓孔的了,果然便是那个姓方的孩子,好没出息,白枉了你妈的一番苦心!” 方敏一怔,暗想这是什么话?莫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,为什么自己会枉费了妈的一番心思?便问道:“尊驾此言何意?” 那小个子“嘿”的一笑,道:“你妈死前,想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好人,怎知你却如此不堪!”方敏怒道:“我与尊驾素不相识,为何出口伤人?”那小个子道:“闲话少说!你敢和我动手打一场么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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