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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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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按,以他真力之深,已然将那张红木椅子的椅面,震成了粉末!不过他用的力道,恰到好处,椅子面虽然成了粉末,一碰就掉,但暂时还完好如初。 他这一切动作,出手奇快,连坐在金罗汉对面的蔡大强和金罗汉右首的蔡大雄两人,都未曾察觉。金罗汉刚才吃了哑巴亏,自然知道是有人在暗中捉弄,身子一弯,刚要坐下,竟然也惊觉起来,转头向椅面一看,见并无异状,才一屁股坐下去! 他心中怒气勃发,这一下坐了下去,用力不由得大了些,就算方敏未在椅上做了手脚,只怕它也禁受不住,更何况椅面早已被方敏内力震碎,一坐下去,觉得股下一软,已经知道不妙,急要站起身来时,哪里还来得及?北方椅子,椅面甚大,金罗汉人虽胖得可以,但是也整个身子陷了下去! 蔡大强心中也正在疑惑,那枚三棱钉是谁所放,猛地听得金罗汉一声大叫,人突然不见,站起身来一看,只见他身子套在椅子框中,狼狈已极,忍不住笑了出来!金罗汉大怒道:“王八羔子,有什么好笑?”用力一挣,将那张椅子,震成了数块,人方得脱身而出!蔡大强也面色一沉,道:“金罗汉,你口中干净些,别像刚吃了一摊狗屎,一开口便臭烘烘的!” 金罗汉站了起来,举起手掌,又想拍在桌子上,但是只举到一半,却不敢拍下去,模样极是尴尬,吼道:“姓蔡的,这个梁子,咱们算是结上了!”一个转身,大声道:“哪一个王八羔子,暗算你家佛爷,还不给我跳出来,藏头缩尾,算得哪一号人物?” 方敏只是低头吃食,不去理他,两眼却觑定了那在西北角尽头处,大口吃大肉面的那小个子。 因为刚才金罗汉一坐下去,大叫一声,身子整个地陷在椅子中的时候,那边六个人,虽是人人都抬起头来看,但其余五人,只是脸上惊异,只有那小个子,抬起头来之后,还向方敏看了一眼。 方敏见他生得甚是淸秀,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,一双大眼睛,像是会讲话一样,在方敏身上转了一转,而且他抬起头来,看上一眼便立即又低头去吃面了,方敏已知那发三棱钉的,九成便是此人,暗忖他年纪和自己差不许多,武功也好,有机会倒要和他相识,多一个朋友,也是好的。 那金罗汉见自己骂得如此厉害,尚无人搭腔,未免下不了台,凶性大发,一眼瞥见方敏坐在自己邻桌,还在从从容容地吃东西,心想桌面上那枚三棱钉,突然出现,一定不可能从远处飞来,说不定便是这小子在捣鬼!他原是个浑人,一想到,便以为自己所想,一定不错,一口恶气,全都出在方敏身上,大喝道:“小畜牲,你还吃得下啊!”“叭”的一掌,便向方敏右肩,按了下来。蔡大强一见他动手,忙叫道:“金罗汉,别动手动脚,在这儿伤人,有事找我姓蔡的好了!” 但他讲话未毕,心中已是愕然,那年轻人竟然没有被他一掌击倒,原来方敏知道他一掌要按了下来,想试一试他的功力如何,真气早已凝在右肩之上! 方敏等金罗汉的手按到了自己肩头时,又向上略略一耸,觉出金罗汉压下来的那一掌力量甚大,这一耸,竟未能将他的手震了开来,暗忖这和尚倒还有点名堂,趁势向后一仰,像是吃不住他这一压之力似的,筷子却夹了一大块肥肉,手臂一抬,金罗汉正要开口大骂,猛觉一股热气,带着一阵肉香迎面而来,知道不妙,一声“混蛋”尚未骂出,口才一张,那块肥肉便已直塞他的口中!而方敏则立即站起,埋怨道:“大和尚,你叽叽哇哇地吵也罢了,为何前来扰我?看,一块到口的肥肉,却被你吃了下去!”一面说,一面还顿足不已,说到一半时,又听到西北角上,传来“嘿”的一声冷笑,方敏只是心中一怔,并没有加以理会。 金罗汉口中被一大块肥肉塞住,咽也不好,吐也不好,用力一合口,满口月巴油,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,流得他整个下巴,油光水亮,狼狈之极,好不容易,才将肥肉咽了下去,怪吼一声,骂道:“好小畜牲!胆敢戏弄你家佛爷!”五指揸拳,“砰”的一拳,隔桌打到!拳风到处,桌上杯碗筷碟,乒乓乒乓,全都扫落地上,打成稀烂!金罗汉早年曾在五台卖艺,五台派僧人,在武林中声名虽不很好,但是武功却是正式佛门功夫,一套外家罗汉拳,更具降龙伏虎,无上威力,金罗汉离开了五台,这套罗汉拳法,却是一点也未曾搁下,那一拳唤着“撞钟三响”,一拳未曾打出之时,便伸缩两下,到第三下才向对方直送出去。 方敏暗忖,不管是宇内四邪也好,宇内小四邪也好,看来这些邪派人物,没有一个是好东西,江湖上如此不宁,六年前自己母子两人,逃得如此狼狈,结果母亲还是不免受伤死去,当时虽然不知道追自己的是哪些人物,只知在母亲背上,挥了一鞭的那人,是崆峒派一个姓关的,待将《昆仑圣书》送给温婆婆后,此伪非报不可。那金罗汉、芙蓉尼、曹不仁、崔奇等人,自己一到三强庄,他们第二天便接踵而至,可知当时随后追逐自己母子两人的,也有他在内,如今又号称付么“小四邪”,不如趁机给他点苦头吃吃,一见他醋钵大小也似的拳头,直捣而至,竟不退避,手臂一缩,叫道:“大和尚,你出家人怎么动手打人啊!” 他右手本是抓了一双筷子在手,手臂一缩,筷子便已迎住了金罗汉拳头的来势,对准了他大拇指上的“小商穴”和小指上的“小冲穴”。这个穴道前者属“手太阴肺经”,后者属“手少阴心经”。常言道“十指连心”,自有其理,不过一般人动起手来,手是活动最多的一部分,这两个穴道,也最难点中,因此很少有人使用。 此时,金罗汉一拳直捣,方敏以逸待劳,点这两个穴道,却是再好没有,金罗汉虽然见他筷子分了开来,但哪里将方敏放在心上,一拳去势,丝毫不减,方敏等他拳头堪堪要打到筷子上时,手向前略伸,那两支毛竹筷子,经他内力贯足了,不亚钢条,直点了上去,金罗汉只觉得突然之间,手指一麻,整条手臂上的力道,倶都消失。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,暗忖自己这一招“撞钟三响”,曾将一堵墙,硬生生打倒,如何却会连拳头都未推到他的身上,便会软了下来,莫非这小子会妖法不成? 方敏见他呆立不动,笑道:“大和尚果然手下留情,多谢多谢!”金罗汉重又大怒骂道:“畜牲妖怪,不给你看点厉害,也不知佛爷的本领,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!”他心中一想到方敏会妖术,便立即破口骂他是妖怪,此人之卤莽,可想而知。 方敏见他第二拳又到,暗忖非给他吃大苦头,当真不知死活,身子一侧,金罗汉出拳如风,“砰”的一拳,已然砸在方敏的肩头之上,但是却听得他大叫一声,左手托住了右臂,“噌噌噌”连退出七八步去,将三副座头,连桌带椅,全都撞倒!而他人也终究未能站稳,“咕咚”一声,坐倒在地! 方敏在他拳头打上来之时,一股极为阴柔的真力,便凝聚在肩头之上,等金罗汉打了上去,如中败絮,他倒也识货,知道对方年纪虽轻,但内功之高,已到了一流高手境地,连忙想缩手时,方敏肩头上,一股极为阴柔的力道,已然弹出,将金罗汉那一拳之力,全都震了回去,金罗汉收势不迭,等于用力一拳,打在自己的肩上,哪能不踉跄跌退? 方敏见他跌倒在地,半晌爬不起来,不由得“哈哈”一笑,但是在他的廷声中,却又传来“嘿”的一声冷笑,方敏急抬头去看那个小个子时,只见也两眼也刚好向自己望来,面上略带愠色,立即转过头去! 方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,也未曾在意,金罗汉好不容易站了起来,哪里敢再动手?退出五步,手指方敏骂道:“小畜牲,你是何人门下?叫什么名芦?”分明连人家本身都打不过,还要问人家门派,像是好去寻人家师父算账以的,煞是好笑。 方敏一呆,暗忖自己以后在江湖上行走,难免有人问自己的姓名,自己叫什么好呢?倏地想起不少人倶是一见自己这柄七孔刀,便识得自己是旋风备上的人物,何不便指刀为名?“嗖”的一声,从中掣出那柄七孔刀来,略一摆动,便响起“嘘”的一阵厉啸,道:“大和尚,你认得这柄刀么?”“叭”句一声,又将刀重重地搁在桌上,道:“我姓孔,名七刀!” 话刚讲完,只听得桌椅推动之声,饭店中尚剩的十几个人,纷纷站了起长,只剩那个小个子,还坐在那里,不过脸上也带着几分惊异之色,其余众人,倶是一下子便脸色煞白,金罗汉则更是面如土色,面上表情,像是看见了最恐怖的东西一般,他只是一时兴起,便指刀为名,绝想不到那柄刀掣出匕后,会有这样紧张的局面出现。方敏心中大是惊异,又补了一句,道:“大和尚,你怎么啦?是不是不认得这柄刀?” 金罗汉刚才还神气活现,像是要将人吞了下去似的,此时却像是夹着尾已要逃走的狗一样,垂头丧气,连讲话的声气也软了,道:“洒家认得!” 方敏一笑道:“这便是了,从此以后,不准你再来吵扰蔡大侠,还不快巨?”金罗汉道:“是,洒家走了!”一转身,便掀开门帘,向外走去。 就在金罗汉掀起了门帘,向外走出之际,方敏又听到“嘿”的一声冷笑!方敏也不去理会它,他已知尚在饭店中的几个人,全是学武之士,是以爸罗汉发恶之时,才不想离开,但不知为何,一见了这柄七孔刀,便显得如七惶恐,莫非温婆婆在武林中的名头,当真如此之大?抱拳一笑,道:“在下穿是想将这和尚赶走,各位请就座!”西北角上那两个富家公子,和三个大汉,首先抢了出门,各自在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算数,其余各人,也搭讪着纷纷离开。蔡大强和蔡大雄两人,也想离开,方敏心中更是疑惑,暗忖婆婆句名头就算大,她人那么好,那些人又何必如此害怕?忙道:“蔡大侠留步!”蔡大强回过头来,脸色十分尶尬,道:“不知阁下有何指教?” 方敏暗忖原来他认不得我了,心中不禁一阵感叹,收了七孔刀,道:“蔡大侠,我想到三强庄旁,我母亲的坟墓,去拜一拜!” 蔡大强一愣,才恍然大悟,道:“啊!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!原来你姓孔叫七刀!”方敏见他已将自己想起,心中高兴,道:“蔡大侠,你果然还记得我!”在他讲这句话之前,又听得那小个子发出一声冷笑,站起身来,向外走去,一摔棉门帘,像是什么人给了他气受似的,方敏急问道:“蔡大侠,刚才走出去的那人,你可熟识?”蔡大强摇了摇头,道:“面善得很,刚才见了孔老弟的七孔刀,唯他未曾起立,大约也颇有来头。” 方敏道:“不错,那三枚三棱钉,就是他射来的,手法之快,用劲之巧,不是高手,曷克臻此!”蔡大强见六年前的一个小孩,如今已然成了一个挺拔俊朗的年轻人,心中实是高兴,但是想起那柄武林中人,闻名丧胆的七孔刀,竟会在他的手中,心内总是觉得有一层隔膜,不能和他做过分的亲近。 三人坐了下来,谈不上几句,方敏已然发现这一点,问道:“蔡大侠,我六年前蒙你救了一命,又蒙你葬了我妈,我心头实是感激,你不妨当我子侄,为何像是对外人一样?愿闻其详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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