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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张翱向前走着,陈典文跟在后面,他一路也在小心查看,不过看来,花园之中,绝无埋伏。

  陈典文和张翱两人,一起在凉亭中坐定,只见那童子打开担子的一头,是一只上好精炭生着了的小风炉,炉上是一把青瓷壶,壶嘴上正在嘟嘟地向外冒着热气,看来水快滚了,另一端,则是明青花的茶盘、茶壶、茶杯,看来洁净之极,令人心旷神怡。

  陈典文本来是好吃好用惯了的,看了之后,也并不在意,只是有点可惜,在这样的环境之中,却要费尽心机,和对头周旋,并不是真正的良友倾谈。

  张翱道:“陈兄问我为什么,我想陈兄必然明白,漂母一饭之恩,韩信终身不忘的事!”

  陈典文愕然道:“此言何意?阁下曾受——”

  张翱立时接了上去,道:“小弟家境贫穷,其所以能读书求上进,不致一生为耕田儿,皆出一人所赐,这个人,就是潘帮主。”

  陈典文不由自主站了起来,立时又坐了下来。

  张翱口中的“潘帮主”,当然不会是兰姑,那一定是兰姑的父亲了。潘帮主性好游历,又仁侠豪义,若是说他见到了一个有出息的少年,而资助他求上进,那实在是太普通的事了!

  可是,陈典文的心中,却还有疑惑,不知道张翱究竟想说什么。

  张翱继续道:“在我应考前的两年,正在寒窗苦读,潘帮主忽然光临,向我详述了帮中的情形,要将盐帮托付给我,陈兄你想,这固非我心愿,但我又怎能不答应他的要求?”

  陈典文沉住了气,不出声。张翱又道:“连许老拐的事,也是帮主在世之日吩咐好了的,以许老拐为人之耿直,若不是潘帮主亲口吩咐,他如何肯这样做?”

  陈典文到这时,忍不住插了一句口道:“潘帮主将女儿也托了给你?”

  张翱道:“是,以后的事,你也全知道了。”

  陈典文冷笑一声,道:“张先生,潘帮主既然将帮务,连女儿也托了给你,可是,盐帮窖藏,富甲天下的财富,却未曾告诉你,那未免说不过去吧!”

  张翱看来若无其事,道:“所谓盐帮窖藏,只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而已!”

  陈典文深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你错了,是你一直未曾查到这些窖藏的秘密而已!”

  看来,陈典文的这句话,倒真击中了张翱的要害,只见他也略怔了一怔。

  但是张翱立时恢复了镇定,道:“窖藏的传说,深入盐帮帮众之心,陈兄自然这样说。”

  陈典文这时,词锋上也不客气了,冷笑道:“你又错了,陈家和潘家关系不同,有三处窖藏,是特许陈家弟子知道的,我已经发了!”

  这时,童子已送上泡好的茶来,张翱正一杯在手,陈典文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色骤然变了一变,可是,他的手还是如此之定,杯中碧清的茶,连一丝皱纹也没有起过。

  陈典文立时又冷笑道:“你所说的,全是一派胡言,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!”

  张翱居然还呷了一口茶,放下茶杯来,直视着陈典文,陈典文也望着他,道:“传说之中,能令兴化湖湖水高出三寸的盐帮窖藏,就足以令得你安排下一场阴谋,来谋夺帮主之位了!”

  张翱仍然不出声,只是望着陈典文。

  陈典文尽量使自己镇定,声音铁冷,道:“可是你却没有想到,谋夺来的帮主,是无法知道帮中最高秘密的,那秘密,只有一个人知道。”

  张翱微笑着道:“是,兰姑知道。”

  一提起兰姑来,陈典文血向上涌,双手按住石桌上,道:“兰姑在哪里?”

  张翱摇着头,陈典文的身子,不由自主向前俯去,道:“兰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,你要这样害她?”

  张翱的回答,十分简单,也十分自然,他道:“兰姑?她不肯将盐帮窖藏的秘密告诉我!”

  陈典文要竭力抑制着,才能使自己的双手,不至于剧烈发抖,可是他在讲话之际,却还是不由自主,粗喘着气道:“我这次来,和你作一个一字交易!”

  张翱扬了扬眉,陈典文续道:“我给你一样东西,问你一个问题,只要你答一个字!”

  张翱道:“好得很,什么东西来换我一个字!”

  陈典文道:“双龙争珠令!”

  张翱陡地一怔,一时之间,也好半晌讲不出话来。他虽然老谋深算,聪明绝顶,可是双龙争珠令,是怎么到了陈典文手里的,他也是无法凭空想得出来。他只知道双龙争珠令是叫兰姑带走的,刹那之间,他想到的是:陈典文是不是已和兰姑见过面?不然,双龙争珠令,如何会在陈典文的手上?

  这些年来,他做的每一件事,无不经过悉心安排,也无往而不利,可是这时,他却有点失措了!

  然而,张翱毕竟非同凡响,他立时笑了起来,道:“陈兄,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,双龙争珠令到了我的手中,盐帮可就世世代代,全是姓张的了!”

  陈典文冷冷地道:“时易势变,我看得比你清楚,再下去,盐帮决不会有世世代代的了!”

  张翱听了,又是一怔,在短短的时间内,他已是第二次失措了。因为他不明白陈典文这样说,是什么意思。

  陈典文纵有百般不如张翱之处,但是这十年来的生活,却使他的眼界大开,也使他知道,像盐帮这样的组织,只能存在于民智落后的社会之中,而自从革命后,民智日开,社会进步,盐帮自然而然消灭,那里还提得上世世代代。然而,这道理,张翱是无法理解的!张翱的学识,自然可称在陈典文之上,但是这种道理,决不能在书本上,或是在扬州的潘家大宅之中,盐帮帮主的座位之上,所能学得到的,非在大时代的漩涡之中,打过滚,挣扎过,和不断前进的时代,共同呼吸过,才能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,才能明白,时代在向前进展,不论是什么人,什么力量,都无法加以阻止。

  张翱在一怔之后,立时又恢复了常态,而且看来像是充满了信心,不过在他的眉宇之间,却也多少有一点疑惑之意。

  然而,张翱的疑惑,并不是对陈典文所说有关盐帮的话,有任何怀疑,他是在想双龙争珠令,是怎么会到了陈典文手中呢?他甚至根本不相信双龙争珠令,会落在陈典文的手中。

  旁人或者不清楚,但是,张翱的心里,却是十分明白,双龙争珠令,是十年前,叫兰姑带走的,兰姑走得匆忙,临走之际,只带走了三件东西,一件是双龙争珠令,一件是她自小练武术,到长大了之后,仍然一直佩带在身边的一柄极其锋利的小金剑,还有一件,就是张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,可是兰姑却未曾说出来的,盐帮历代以来窖藏的大量黄金的秘密。

  张翱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发怔,他立时微笑了一下,来掩饰他自己的思疑,同时用锐利的目光,望定了陈典文,道:“双龙争珠令会在陈兄手里,倒是奇事!”

  陈典文沉声道:“世事奇怪的多得很,你要是不信,令牌就在这里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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