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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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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子魔母沉聲道:「孩子,你別拘束。龍門老兒膽小如鼠,那一套怎在老身眼裡?如要殺他,一百個也完了,不值污手,由他溜走,讓他先去通風報信也好,你和那個同伴(羅集)如想走,可以隨時請便,老身不會難為小輩。有幾句話,你如能據實回答,說不定老身有點嘉獎後學的好處給你。」 葛品揚聽魔母清言娓娓,情摯意誠,對自己曾想逃走之事反感慚愧,忙道:「老夫人有所垂教,葛品揚恭聽,自當瀝膽奉告。」 雅真「咯」的一聲笑了起來,以指劃頰羞著他道:「你對姥姥,好會說話,那天對我們好像七老八十,你這人真好玩呀!」 葛品揚啼笑皆非,「那天」,當然是指自己化裝易容,和他們同車去看洛陽天津橋的事。 魔母並無惱意,似乎十分寵愛雅真,只好笑了笑道:「四丫頭,在中原要端重些,在人家面前不可亂說話,要像個女孩兒家,太野了,人家會笑姥姥沒有管教,再說,你想在中原找一個『好人』,人家怎敢要你?」 葛品揚面上一熱,已聽出魔母別有用意了! 雅真卻沒有半星兒羞,只扭了一下腰,撒嬌道:「姥姥不疼阿真了,阿真好傷心呀!」 一面縮了一下瑤鼻,委委屈屈地泫然欲淚,低下了頭。那種「忍淚佯低面,含羞半劍眉」的少女風韻,真是迷人如醉,使葛品揚屏氣不敢多看一眼。 「孩子!」魔母想了一下,道:「老身問你,知道什麼叫做『忌體香』嗎?聽四個丫頭說,你學識很博,但天下之大,無奇不有,你可要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據實告知!」 葛品揚忙道:「晚輩只是對經史稍有涉獵而已,姑娘們謬讚,愧不敢當。至於『忌體香』,典故很多,此物不雅,《禁宛雜錄》稱為『妒婦香』,據說產於西域安息、身毒境內,乃異教秘製。如用此物置於女人身上,或使女人浸沾了此香之水,自己不覺,卻使男人聞之極感厭惡,故古時妒婦喜用於所妒之女人身上,使夫君自然遠避。據《唐人筆記》說,當年楊玉環(貴妃)曾得此香,施於江采蘋(梅妃)身上,使三郎(唐明皇)厭惡遠離,楊妃遂借此而固寵幸——」 雅凡等四女正聽得津津有味,卻被魔母一聲輕咳打斷,點頭道:「對了,足見敏學能聞,讀過《莊子》沒有?《逍遙遊》一章,能背誦一段否?因為老身想起一件事——」 葛品揚一怔,忖道:怎麼突然一扯三千里,問到這個? 想了一下,凝聲道:「莊子以《南華·秋水》之章最膾炙高人之口,《逍遙遊》則寓意於高遠,寄懷於宇宙。」 魔母點頭道:「念一段聽聽!」 葛品揚仰面吟哦道:「有鳥焉,其名為鵬,背若泰山,翼若垂天之雲,持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飛,負青天——」 魔母面紗一晃,一揮手,疾聲道:「夠了,老怪物有沒有把這一段精華解釋給你們聽?學到幾成了呀?」 葛品揚又是一怔,怎麼盡是「沒頭沒腦」的話?「老怪物」是指誰?「解釋」是個什麼?這一段文意並不難懂,何須「解釋?」「學到幾成了」?更是一頭露水。何意?猛地,他腦中靈光一閃,一軒眉,有了,忙凝聲道:「他老人家確曾談及,惜品揚魯鈍,舉隅而不能反,尚未得其三味!十分惶恐,好教老夫人見笑。」 他說時,早看到九子魔母在面紗下的目光,灼灼地注視著他。 他信口亂謅,強捺心慌,居然應對自如,煞有介事,非有大智慧、大定力不能如此天衣無縫。 九子魔母點頭道:「很好,後生小子能夠不浮誇,懂得自抑,難怪老怪物也會看上你,不算謙虛,你如能得到老怪物十之二三真傳,已夠傲視同輩,秀出群倫了。」 頓了一下,沉聲又道:「你可知老身問話之意?可知老身來歷?聽你師父說過鳩盤教沒有?」 葛品揚心中一緊,暗想:據八將說:鳩盤教乃一大邪教,分為九旁門,武功和稀奇古怪的一套都出於一部《鳩盤經》,乃三百年前魔祖鳩盤公所著。眼前這位姥姥大約是鳩盤婆的門下,也即當代掌教,怎好說知?如她盤問起來,對答不上,或有犯忌之處豈不大糟? 他心中為難,口中卻毫未停滯地飛快自然答道:「聽是聽過,但不知詳情。」 九子魔母頷首笑道:「你年紀小,當然不知,即使有所聞,也必是歪曲事實,不足為據,真正的詳情,恐怕你的師父也只知五成。中原人物,都胡說是一種邪教魔道,是嗎?」 葛品揚好不尷尬,既如此,何必多此一問?聽她口氣,好像自以為是,別人都是胡說。他這兒尚未開口,九子魔母已又沉聲道:「孩子,天下事,往往積非成是,因而是非不明,也就無公理可言。誰有權,誰有力量,誰就是對的,各人看法不同,以致只有強權,沒有公理,勝則為王,敗則成寇——」 一頓,感慨地緩聲說下去道:「孩子,本教祖師,乃一代異人怪傑,參透天地萬物奧妙,深知人間充滿虛偽,人心多詐,人性本惡,人騙人,人吃人,適者生存,弱者淘汰,為了要做人中強手,不受淘汰,就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——」 葛品揚聽得入神,內心引起共鳴,忖道:雖然偏激,也確有這種事實,但,要做強者,不一定要欺侮別人—— 九子魔母噓了一口氣,面紗上的目光放出異采,盯住他,笑道:「孩子,你要知道,你不欺侮人就是以弱者自居,人家就要欺侮你。即使你不怕人欺侮,自己有力量,但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,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,終必為人所算,所以必須先下手為強!不等報復,而先發制人,才是真正高明。故古來為霸為王,成大事、成大功者皆能利用時勢,創造時勢,而不是時勢造英雄。應當要英雄造時勢,凡事搶在別人之前,自然出人頭地,此謂先知先覺。一落人後,就處處受制於人了!」 葛品揚摸不清對方為何閑扯這多怪論?目的何在?一面思索對方言外之意,一面也只好裝作恭聽狀不時點頭。 九子魔母似乎要傾吐她多年的肺腑,又似碰到知己,暢所欲言,盡抒胸中抱負,語氣越說越起勁,道:「孩子,本教祖師既明此理,乃奪天地之造化,創立本教,分為九道,一曰權術、二曰用智、三曰用力、四曰攻心、五曰煉氣、六曰換骨、七曰煉丹、八曰用毒、九曰成道。老身試略舉例給你聽聽。」 雅真明眸一轉,嬌笑道:「姥姥好偏心,只教我們每人習一種,現在好像要把九種都教給他似的。」 九子魔母笑罵道:「丫頭又多嘴了!世人貪多務得,凡事不求專一,所以不能成大事,終至碌碌無成,虛度一生。你如能學成一種已夠一生受用不淺了,可惜稟賦不夠,連一種也未必能夠成呢。」 雅真剛要說話,被雅凡瞪了一眼,只好翹起小嘴。 葛品揚心神連震,忖道:「難道這女魔頭竟看中了我?」 忍不住心中怦怦亂跳起來。 只聽魔母又緩緩道:「孩子,本教九道,初聽起來,好像含混不清,其實大有分別。論『權術』,有剛有柔,能柔中有剛,剛中有柔,即是手段。古來帝皇,皆多少有一套手段,才可役人,使人樂供驅策,甘為效命,不外以名利爵祿為餌,如手段不高出萬人之上,必屈居別人之下。會用手段的人,以暴力馭御一切,效仿霸道;以假仁假義懷柔,偽冒王道,或者兩者兼施最能利用別人。要學這一道的人,必須有大氣魄,大胸襟,大志氣,才可運用由心,故女人不易學成。論『用智』則全憑智慧應付一切,即使手無縛雞之力,能使霸王束手,勇夫低頭,刀頭劍下,安如泰山,非學貫天人不可,故諸葛、子房,皆能以一介書生,出入百萬軍中,指揮自如,如要他們親自對陣交兵,則必敗,此謂鬥智不鬥力,智能優力也。」 葛品揚暗暗點頭,由衷地肅然道:「諸葛、子房,千古一人,常人難以做到。」 九子魔母道:「論『功力』,則專憑功力超人。以天下之大,要以力服人,非學萬人敵不可,故欲成驚人藝,須下死功夫。本教傳授這一門,必須弟子能吃得任何苦,煉成此道最高心法後,即使全身負創,被人肢解,只要六陽魁首未失,仍可不死。功力專注奇門偏穴,每對敵一次就能多增加一分功力。因深通『力學』,就能夠借力打力,潛力無窮,把人類潛力發揮到極限,非有至佳資質,無法登峰造極,所以本教歷代少出特殊高手,空負祖師絕學!」 葛品揚已聽出魔母言外之意,呼之欲出,更是驚惶不安。 九子魔母注視了他一會,沉聲又道:「論『攻心』,本是『用智』之餘,但這一門,係專為研究人類及萬物心理而設。同是人,由於各人情況不同,心理也不同,就必須深知各種人的心理,例如:男人和女人心理不同,老年和少年心理有別。學成此道,能針對對方心理弱點進攻,三言兩語,可使人喜、怒、哀、樂,好比世人傳說『諸葛亮罵死王朗』,就是『攻心』之術,古之蘇秦、張儀,皆精此術,故能『合縱』『連橫』,改變歷史。世人不明此道,既不知人,又不知己,無自知知人之明,故就難成大事。」 葛品揚忖道:難道你是向我進行這「攻心」之術? 九子魔母又道:「論『煉氣』,非練功之謂。人之有生,全憑一口氣,古稱道家為『煉氣士』,即因彼等精擅內功吐納之術。本教『煉氣』一門,乃專攻『馭氣役物』、『以氣傷人』的功夫,能以真氣注於呼吸之中、聲音之裡,傷人於出口談笑之間,毫無防備或防不勝防之際。煉到極限,更能將真氣逼注於任何東西之上,借物傷人,咳唾克敵,非真陽、真明之體不行,本教煉此者極少。」 葛品揚只有點頭表示傾聽的份兒。 魔母興致盎然地又說下去道:「論『換骨』,本教名為『淬骨大法』。如於嬰兒出生時即予『換骨』,可以百病不生,百毒不侵,入水不溺,入火不焚,兵刃難傷,乃專為『坐關』不慮外敵而設,為『成道』所必修功課。論『煉丹』,專為長生、治病而施,老身對此道未得真傳,心法已經失傳,引為憾事。論這『用毒』,則專為以毒致敵、本身防毒而言,本教原有一種『無影之毒』,獨步天下,惜亦失傳,但本教弟子,不怕任何旁門毒手。」 說到這裡,想了一下,接道:「論『成道』,乃本教獨得之秘。本門弟子,男女雙修,以引導之術使男女交換陰陽,一結丹,即成金剛不壞之身,練成元嬰,即可仙去。本教祖師,即道成而羽化,三百年來,真身仍在『聖殿』,即可證明本教決非一般道聽塗說。」 葛品揚暗笑道:「老婆子說來說去,成了王婆賣瓜,專在自己臉上貼金。既然如此,為何昔年一敗塗地,九子盡喪?豈非天花亂墜,都是自打嘴巴?我只有『不讚一詞』了,由她自己說得高興吧!事實如此,不能怪我不夠厚道。」 猛然瞥見魔母閉目端坐,一片靜肅,如泥塑木雕。 兩個中年婦人和雅凡等四女,也是閉目如同老僧入定,一動也不動。 葛品揚大吃一驚,心中叫道:「這搗什麼鬼?」 突然有悟,她們是當魔母說到「真身仍在聖殿」時,才變成這個樣子,大約他們對已死了三百年的祖師,有這種「靜默」的禮儀? 當下,也不敢怎樣,樂得悶聲不響,端坐不動。 突然,他覺得耳中颯颯地,一縷風直吹入右耳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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