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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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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袍老人忙接口道:「是呀,氣仗聲壯,此為武人出手時常有的現象,那麼,那人是男是女,你也該有點感覺才對呀。」 青衣少年沉吟著道:「似乎是女的。」 灰袍老人緊接著道:「大約何種年紀?」 青衣少年閉目苦思著道:「應該不超過二十歲,換句話說,那是位少女或少婦。」 稍停,又搖搖頭道:「不過,這可不一定,我那時的感覺,實在太模糊了。」 灰袍老人神色一變,深深一嘆,忍住沒有開口。青衣少年凝眸蹙額道:「你又疑心你師妹了麼?」 灰袍老人苦笑笑,含混地搖著頭,避開少年視線。 青衣少年微怨道:「你說,龍門棋士已經推斷出,此事決非你們天龍堡中人所為,你怎麼不能相信呢?」 灰袍老人霍地轉過臉來道:「他同時說:『天龍絕學,係出武聖,當今陳武功山一派外,普天之下別無支派。』」 臉一仰,緩緩接道:「這一部分,可信不可信呢?」 青衣少年茫然自語道:「是的,這真太矛盾了。」 金色陽光,漸漸斂去西山背後,金色沙堆,已變成起伏的灰影。柔情似水的巫雲絹以及神情消沉的葛品揚,這對憂患小兒女所扮的爺兒倆,仍然默默並立著。邊塞的春晚,有如冬天的延伸,風沙撲面,依然有著侵膚寒意。 巫雲絹這時低低說道:「明天我們去什麼地方?」 葛品揚悠悠重複著道:「明天我們去什麼地方?」 巫雲絹低聲道:「兩三個月來,我們已經到過了不少名山大川,關外風沙太大,我們就此回頭如何?」 葛品揚喃喃道:「這兒,已到了路的盡頭麼?」 巫雲絹眼眶一紅,欲言又止,停了停,忽然拉起葛品揚的手,低聲爽笑道:「喝酒去,今天開禁了,准你盡量!」 葛品揚眼中一亮道:「這話當真?」旋又搖頭一嘆接道:「算了,我一醉又累你不得安寧,不喝也罷。」 巫雲絹不依道:「非喝不可,累我不怕,不用你管。」 葛品揚注目遲疑了一下,忽然點頭笑道:「喝,喝,今日有酒今日醉,此生此夜不長好!」 巫雲絹掩口道:「雜湊胡扯!」 接著忽又臉紅道:「但你若再亂喝,禁令立即恢復,看你還敢不敢這樣未飲先醉,得意忘形?」 葛品揚忙打拱道:「不敢,不敢,咳咳,懾於威,非服於德也!」 巫雲絹「呀」了一聲道:「你說什麼?」 葛品揚吐舌一笑,別過臉大聲喊道:「伙計,將酒來!」 羊肉燒酒,駝鈴馬嘶,邊塞的風光是淒清的,但邊塞的夜晚,尤其是有肉有酒的夜晚,卻在淒清中另有一種豪壯的情調。 「勸君更盡一杯酒,西出陽關無故人——」隔壁,有人醉酒高歌,唱著陽關三疊,一疊昂揚,再疊委婉,三疊時,聲浪打顫,一片蒼涼。 葛品揚酒杯一頓,罵道:「哽哽咽咽的,掃興!」 巫雲絹玉顏微酡,笑道:「你醉啦,人家唱得這麼好,你卻嫌他,你看你多沒來由?」 葛品揚哼道:「這有什麼好?我唱一段給你聽聽!」 巫雲絹拍手笑道:「鼓掌歡迎!」 葛品揚立即把杯高唱道:「但使龍城飛將在,不教胡馬度陰山——」 巫雲絹笑道:「還不是一樣?」葛品揚訝道:「怎麼一樣?」 巫雲絹笑道:「『但使』就是『假如』,龍城飛將,畢竟不在了呀?人家是『發愁』,而你則是空『發狠』,這有多大區別呢?」 葛品揚怔了怔,忽然垂首喃喃道:「是的,壯志空懷,殘淬徒悲。是的,不在了,一切都已經過去了,過去的將不再回來了。」 說著,仰天一聲長嘆,憤然舉壺,傾壺長飲。巫雲絹跳起一把奪下酒壺,跺足道:「你怎麼啦?」 葛品揚大笑起立道:「不怎麼樣,我想在這玉門關留下一點紀念文字!」 巫雲絹走過去想扶住他,葛品揚衣袖一拂,大聲道:「我是男子漢,我的路,我自己會走!」 巫雲絹一呆,惶急地道:「你說話——」 葛品揚根本沒有聽見,帶著七分酒意歪歪斜斜地走出炕房。巫雲絹擦了擦眼角,匆匆地隨後追出。 葛品揚來至廳中,胡亂揮手道:「掌燈,拿筆硯來!」 四座酒客,紛紛聚攏,一名伙計連忙走過來道:「老爺,這兒已點了四支牛油燈,還嫌不夠亮麼?」 葛品揚醉眼略顧,點頭「唔」了一聲道:「那麼快拿筆硯來。」 伙計遲疑了片刻,轉身入內取來一枝又禿又乾的大毛筆,不安地遞上道:「就這麼一支,爺看還使得不?」 葛品揚看也沒看,一把抓過,叫道:「會寫字的,什麼筆都使得!」 四下酒客為他這自許豪語,轟然叫了一聲好。有人自動幫店伙找來墨硯、磨墨、濡筆,忙成一團。反是巫雲絹沒有了主意,惶然站著,不知所措。 葛品揚叫道:「伙計,將壁板刷刷乾淨!」 壁板,早已刷淨,眾人聽了,不禁全都為之莞爾。葛品揚根本不理會這些,舉筆回頭,向眾人道:「為你們做副長聯——知道嗎?」 說著,引筆就壁,運腕大書: 「荒山渺渺,流水悠悠。走不盡楚峽秦關,填不滿欲池怨海,力兮項羽,智兮曹瞞,烏江赤壁總麻煩!忙什麼?願君暫停片刻事,把寸心,思前想後,得偷閑處且偷閑,留點奔波到明日。」 「歲月遲遲,年華苒苒。帶勿去碧玉黃金,留勿住鶴髮童顏,富若石崇,貴若子儀,綠珠紅絹皆夢幻!愁何事!勸您放下幾文錢,沾一壺,猜三度兩,有快樂時須快樂,剩些辛勞與他人!」 數十對目光跟著筆尖移動,一氣書完,滿室寂然。 葛品揚擲筆回身,叫道:「好不好?」 沒有人應答,一對對目光,先後黯然低垂。 葛品揚忿怒地叫道:「喊好呀,你們!」 酒客們,開始紛紛退去,自始至終,未有一人開口。 葛品揚呆立著,茫然自語道:「難道不好嗎?這種文章都沒有人喝采,豈非怪事麼?」 摸索著走到巫雲絹面前,又道:「你呢?你說好不好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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