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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


  天龙老人仰面冥想了一下,点头道:“大徒常平,大概已赶回武功山了,就烦乐帮主传令三百里内各分舵,一发现他的行踪,着其马上赶回洛阳。”

  神乞立即吩咐下去,丐帮信息传递最快,“最急令”能于一日夜间传达发令所在地周围八百里外。

  弄月老人沉声道:“公烈兄,你知道,我一向野鹤闲云,不愿过问任何是非之事。现在,我却想‘过问’一下,不知肯赏脸否?”

  葛品扬心中突地一跳,暗叫:“来了,想不到此老不管则已,一管惊人,竟然与我师父开门见山,直言谈相,上苍保佑呀!”

  人,总是活在矛盾里。葛品扬每次想到急切时,都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够看到师父和师母尽释前嫌,言归于好。

  可是,一旦面对现实,他却希望弄月老人先打招呼,计出万全,谋定而后动。

  这时不但他紧张起来,龙门棋士、四海神乞、医圣毒王等一听弄月老人话中有话,似有不平常的话要向蓝公烈提出,也都凝神注目,密切注意。

  只听天龙老人肃然道:“白兄何谦逊乃尔?即有所面斥,公烈亦必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,一落俗套便是不把公烈当作知己朋友了。”

  葛品扬暗吸了一口气,更加紧张。

  弄月老人仰天大笑,道:“蓝公烈不愧为蓝公烈,大丈夫当如是也,知己当献肺腑之言,我有一句话,也可说是一个意见,尚请老兄曲意接纳。”

  说到这里,倏地顿住,目光灼灼,注定天龙老人。

 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。

  天龙老人徐徐道:“吾人不落言诠,天大的事,闲话一句,蓝公烈洗耳恭听。”

  弄月老人长吸了一口气,白须飞扬,张目凝声,一字一字,如同右掌作刀切状推出,加重语气,说道:“请-公-烈-兄-即-同-往-王-屋-一-行!”

  葛品扬心头连连猛震。天龙老人双目放光,疾声道:“请吟风兄勿——”

  弄月老人推座而起,道:“听不听,一句话,白吟风把三十多年交情全部搁上了。”

  弄月老人说时神情激昂,大有燕市悲歌,易水萧萧,腾蛇在手,壮士断腕之慨。

  葛品扬心跳如捣,竭力沉住气,暗暗默祷。

  龙门棋士等亦皆面容肃穆,如泥塑铁铸。

  弄月老人以治丝理棼、并剪哀梨的语气,以其与天龙老人数十年的交谊听取天龙老人一句话,确实是下了决心,非此不足以表示其心意之坚决。

  如此,则天龙老人倘若照办,自然皆大欢喜。

  否则,情形就严重了。

  事实上,已不容许天龙老人再作缓冲之词,没有支吾余地,干净利落,非在二者间取决一种不可。

  空气好像在冻结,大家都注视着天龙老人。

  天龙老人倏地容止若思,神色严肃,一转而为豪声狂笑,斩钉截铁地道:“诚然,人生知己难得,士为知己者死!蓝公烈敢重申前言,白兄吩咐,闲话一句!”

  此言一出,虽只几句,却字字如雷,此时此地,出于天龙老人之口,更能使人内心受到震撼。

  弄月老人神色激动,一时反倒怔住。

  龙门棋士古今同嘘了一口气,道:“不枉大国手数十年生死交情!”

  就在神乞与四大长老、医圣毒手司徒求等人刚要有所表示剎那,葛品扬方自绽开的欢容突然呆定,心也跟着沉落。

  只见天龙老人突然须眉皆张,目射神光,凛若天神,深注弄月老人面上,沉声说道:“其实白兄不说,蓝公烈也正要直闯王屋山,寻冷氏问罪,横扫五凤帮,以谢天下!蓝公烈有负同侪期望,家门不幸出此悍妇,所以容忍未发,乃念结发之情,待其反省自悟,如今——”

  他吸了一口气,右拳有力地平放在案上,左掌如刀切出,话音如悬崖急湍,奔泻而出:“在座诸兄,想必多少都知道一些当年那段旧事,也可说是蓝公烈一生憾事,至今才知真相!当年祸变,以至洛阳风雨,丐帮遭劫,说来皆由冷氏一人造成,蓝公烈亦难辞其咎,不必再等到中秋了,蓝公烈如不就此一振夫纲,听令‘牝鸡司晨’,还有何面目再对天下人?”

  霍地起立,目注口张目呆的葛品扬,喝道:“品扬,你速即回天龙堡去,面禀你两位师母,为师如果中秋节后仍无消息,立即封闭天龙堡,汝等各奔前程,念在师徒一场,一元指与天龙剑诀分由你与两位师兄承继下去!听到了没有?”

  葛品扬恍如置身噩梦中,未料到会有如此曲折剧变,使自己全部心血尽付东流,平生壮志如汤泼雪,素知师父言出必行,一阵心酸,一阵凄惨,只觉胸间热血上涌,强捺住欲喷的鲜血,低头悚然答道:“扬儿——听到了!”

  眼中一热,嘴角溢血,正要掉头离开。

  猛听龙门棋士拍案大叫道:“什么话?气煞我也!蓝公烈,你是非不清,恩怨不明,岂止白老儿要与你断义绝交,古今同也深悔错交你这种一意孤行的朋友,你只管请便!小葛,唯有对弈可以修心养性,老夫还要多活几年,犯不着生这种闲气,老夫再指教你几手,走!”大步抢出,一把抓住葛品扬手臂,气呼呼地直往门外走去。

  其余众人都因天龙老人盛怒若狂,无法插口,惊容相顾,一时结舌无声。

  弄月老人回过神来,白须飞扬,狂笑道:“公烈兄!差矣!你是当局者迷,我们却旁观者清。你们夫妇,只是个性太强,各不相让,才造成意气之争,一错岂可再错?如各走极端,徒使亲者痛,仇者快了,你们一‘龙’一‘凤’,两败俱伤,正道武林再无可为!吟风白某身为中原道上一分子,也只有拼出老命,与人家周旋一下,你既然认为匹夫不可夺志,非逞匹夫之勇不可,天下谁能阻你?哈——哈——哈——”

  就在这几句话间,龙门棋士拉着葛品扬,已走得不知去向。

  四海神乞乐十方大步而出,回头苦笑道:“公烈兄,事到万难须放胆,人逢千劫不灰心!请多考虑清楚,老化子去把大国手请回来与你消遣几句——”话未说完,人已掠了出去。

  天龙老人蓝公烈颓然坐下,十分落寞地闭目长叹道:“谁说我是非不清,恩怨不明?谁说我当局者迷?你们又何尝旁观者清?我已被蒙了几十年,难道还要我一辈子胡涂下去,死亦含恨么?”

  由袖中取出一封已拆开的柬帖,振腕甩向弄月老人,狂笑道:“就请你旁观者‘清’一下吧!”

  弄月老人心中忐忑,一眼看到柬帖的形式,竟与上半夜由那个二结丐目交给他过目的一式一样,心中一怔,不用说,又是白发魔母所玩的把戏。

  他强捺心神,从容地拆开一看,面色旋也变得难看起来。

  只见帖笺上写着——

  “书达公烈贤婿知悉:汝虽薄幸,忍心绝情,但与吾女终有夫妇之实。始乱终弃,此恨无穷!唯吾女临终,泣告老身,汝实爱彼,不知何故中途移情,要老身彻查原因,故而多年容忍未发。经多方查勘,始知真相!皆因冷家贱婢存心夺爱,与其两个师兄,巧计离间,阴谋嫁祸,先以藏土忌体香偷沾香女之身,继以域外化龙涎欲污吾女之节,使汝误听传言,自坠陷阱,与冷家贱婢成婚,致吾女含恨而殁!老身三上天山,又悉胖瘦二孽已为冷家贱婢邀出,创立五凤帮与汝作对,毒逾蛇蝎,莫之为甚。老身虽出身不正,心地光明,风烛之年,行将就木,岂能再看爱女沉冤莫白?除飞柬冷家贱婢与胖瘦二孽延颈待戮外,念汝盛名之累,吾女为汝诞有一子,舐犊情深,不忍孤儿无父,盼汝自投洛阳,与老身共执冷氏与胖瘦双孽,当着天下同道之前,正吾女之名,洗吾女之垢,老身当助汝退去域外之敌,全汝之名。若汝是非不清,冥顽到底,老身只有协同域外三教,血洗中原,尽歼汝与冷氏以及双孽,沥血挖心,血祭吾女。如此,老身庶可瞑目,吾女在天之灵亦可稍慰。柬到汝手,老身已抵洛阳矣,切勿自误!”

  后面署名,竟是——

  “愚岳母唐氏手砌”

  弄月老人眼光随着字句跳动,心神剧震,全身冷汗,一面喃喃道:“不会的,不会有这种事!冷心韵不是这种人,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,可能对方制造借口,挑拨你们伉俪——”

  天龙老人张目道:“白兄,你得了冷氏多少好处?凭什么证明不会有这种事?说她不是这种人?请说清楚些,蓝公烈洗耳恭听!”

  弄月老人暗暗叫苦,强自沉声道:“这个并不难,不妨三面对质。天下事,没有永久的秘密,先弄明事实,再论是非曲直。”

  天龙老人呼气有声道:“白兄,这事我当年即有所闻,苦无证据,且念在结发之情,只好隐藏在心底。后因她那两个不成材的师兄时常找她密谈,我看不顺眼,就责她以后少同他们来往,她却因此负气,寻死觅活,自行独居石室,又破壁逃走,可见她做贼心虚,早有背夫之意!”

  双目暴张如炬,厉声又道:“白兄,蓝公烈若再向她委曲求全,天下人将视我如何?我以垂老之晚年,能让人耻笑帷薄不修,有失丈夫气概么?”

  弄月老人似亦了解天龙老人的心情,默然递回白发魔母的柬帖,苦笑道:“公烈兄,盛名之累,果然是盛名之累,不过依小弟之见,当前似仍以合力对外要紧,这档事,不论真假,稍缓再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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