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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二


  青衣少年转身自紫衣少年手中取过一只锦盒,递到翻译人手上道:“麻烦你老兄再去传达一次,这里面是块汉玉,佩在身上冬暖夏凉,百邪不侵,我输了,以此作注。”

  翻译呆得一呆,问道:“他要输了呢?”

 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:“他输的机会当然比我少得多,不过,咳咳,万一他太谦虚的话,谅他这等价值的东西也拿不出来,这样好了,就让他将两个殊荣中的‘名人’让一让,以后见到我们中国棋士只提是他扶桑的‘笨赢匠’你看怎么样?”

  翻译人传达过去,那名扶桑棋士自无不肯之理,于是棋赛正式开始。

  棋赛开始后,下面庭院虽是人山人海,但大殿上围坐四周的人却没有几个,因为寺中规定赛棋时除了与赛双方之直接关系人,以及辰州当地少数知名缙绅外,闲人一概不准登殿。

  扶桑棋士一边,除翻译人之外,另有两名随行之扶桑低段侍从,少年这边,一共三人,紫衣少年、白衣少年以及青衣少年本人,再以外,便是辰州之名流三四人,那个适才桃花楼散布棋谱的大胖子也在其中。

  下到天黑以后,第一局终结,青衣少年输了,不过,平心而论,青衣少年这起手第一局输得很冤枉。

  你道怎么了?

  原来按照弈棋之规定,弈至中途,遇着进餐、休息,或者睡眠等必须停战的情形,最后落子者,应该将欲下之位置秘密书写下来,等再度继续时由公证人启封宣布,这样做的意义,乃是为了公平起见,免得一方有较多之时间去思忖应敌之策,依一般术语讲,这叫做“封手”。

  甲方如取得封手之权,他已决定下一步,无可更改,纵于馈息时间想到更妙的招数,亦属徒然。

  乙方呢?他只知道对方下一着已经决定,决定在什么地方不知道,所以,他就是要想研究化解之法,也是无从研究起。

  这原是一项相当完善的措施,但是,青衣少年第一局就输在这项完善的措施上。

  详细的经过是这样的:按棋规,一向是上手执白子,下手执黑子,势均力敌者,则轮黑子或白子,遇到“封手”,一向都是上手拿白子者的权利。这一次,猜枚结果,青衣少年取得白棋照理讲,应该青衣少年决定封手,但由于对方系被挑战者,为尊重对方之名气起见,青年便将封手之权让给那名扶桑棋士。

  哪知道:“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”。那位扶桑棋士久野先生做得大大的过火。

  天快黑了,需要点灯,也需要休息进餐,那位久野先生上身一躬,以扶桑语不知喊了一句什么,经翻译出来才知道是:“拿纸笔来!”

  纸笔取至,青衣少年正待离座回避时,那位久野先生已然手指一点棋盘,同时喊了声:“‘渴鸡’!”

  青衣少年以为对方是跟他说话,茫然抬脸向翻译人问道:“久野先生说什么?”

  翻译人似也很觉意外,呆了呆,方始期期地道:“久,久野先生说,他下一着就下在他刚才手指的地方,‘渴鸡’就是此处之意——”

  久野不耐烦地朝翻译人瞪了一眼,似乎说:“叫你记下,你没有听到吗?”

  这种在打躬作揖之下所表现的另一次藐视举动,几将青衣少年气昏,结果,青衣少年饭没有吃得下,棋也输了。

  为了节省时间,结果双方同意挑灯再战。

  第二局开始之前,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合力将青衣少年拉去一旁,同时低声埋怨道:“为了斗气,当赢的不赢,一味只顾穷杀胡砍,第二局你如果再不好好的下,看我们两个,不留下你一个一走了之才怪!”

  结果,第二局,第三局,第四局,青衣少年统统赢了。

  连下三城,战果辉煌,如果再赢一局,底下的,就可以不必再下了,现在,第三天的午后,第五局再度开始。

  连输两盘之后,在下第四盘时,那位久野先生已经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,一会儿喊:“奥壳细”,一会儿又喊:“密呆奈——格”。

  经问翻译人,知道是说:“奇怪”和“看不懂”青衣少年所下的棋。

  除了自言自语不算外,轮到该他思考时,这位久野先生不是讨茶,便是要人为他点火装烟。

  茶沏来,他不喝,冷了,却又吵着要换热的;烟装好,纸捻子燃完一根又一根,他则两眼死瞪着棋盘,理都不理一下。

  有一次,他拉开有如僧袍似的衣领,一股劲儿的直喊:“阿追——阿追哪!”

  青衣少年看看盘上自己并无“可追”之孤棋,乃抬头向翻译人眨着眼皮发出一道询问眼色,意思说:久野先生在对我那块棋发狠?

  翻译人尴尬的摇摇头,跟着俯身下去,不知在久野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话,久野听了,脸孔一阵烧,忙将衣领拉拢,并朝殿外皱眉做了个好似嫌风大的表情,外面有风吗?外面一点也没有。

  现在,大家才明白,原来这位久野先生适才心火上升,竟忘了刻下正是仲冬天气,所谓“阿追”,“热”也。

  第五局开始后,青衣少年拿白棋,一路攻城略地,始终占着上风。

  可怜的久野先生,脸色发白,青筋虬暴,好几次伸手抓棋子却抓到茶碗中去,自语不停,呼吸喘促,充份显露出一副随时可能会昏倒的艰困之态,青衣少年暗暗摇头,同时暗中作下毅然决定。

  结果,青衣少年落子如飞,随便下了十来手,最后忽向棋盘上拍出一颗白子,欠身道:“惭愧,这一局在下认输了!”

  所有观战者,全都看得莫名其妙,有的皱眉,有的婉叹,一个个都在心底疑忖道:这位小弟看错了吧?!这一局白棋那里输了?

  众人之中,只有深切了解青衣少年平日为人的那位白衣书生和紫衣书生二人,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。

  第五局结束是在晚茶时分,第六局预定在晚餐后点灯开始。

  第六局。是相当重要的一局,对已经输了三局的久野先生尤其重要。全部是七局棋,久野如果再输一局而成“三”比“四”之局,那么,久野先生的“名人”纱帽便算是扔定了。

  相反的,如果第六局输的是青衣少年,“三”比“三”,平手,青衣少年仍有在最后一局奋勇一战的机会。

  晚餐桌上,空气异常沉闷,久野先生捧起饭碗,仅扒了两筷子便即放下。不过,他为了表示他的“沉着”和“不在乎”,他吩咐老和尚为他拿文房四宝来,他透过翻译人说他要练几页“汉字”,并说明这是他在扶桑本国习之已久的每日例课。

  大家见扶桑棋士要写汉字,一时好奇,便都围拢上来看,久野先生铺纸挥毫,先写下“傲骨虚心”几个大字,众人一看,横是横,竖是竖,笔力竟然不弱,不禁齐齐喊了一声:“好!””久野先生抬起头来,朝众人露出一个意颇自负的微笑,接着,左一个“烂柯”,右一个“烂柯”,将“烂柯”两个字,一口气写了十三次,写完第十三次,笔一搁,扭脸朝青衣少年笑了笑,同时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。

  翻译人连忙转达道:“久野先生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?”

  青衣少年仰脸想了想道:“记不清楚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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