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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辛维正合上眼皮,深深叹了口气道:“唉!真是岁月不饶人,晚辈说什么也没有想到,前辈如今满口竟只剩得上下两对犬齿了!”

  神偷为之气结,眼球好一阵翻滚,这才挫牙低骂道:“你注意了,小子!姓高的能有两对犬齿,已算不错,只怕你小子连两对犬齿也将保不住,那时候才叫够可怜哩!”

  辛维正睁开眼皮,微微一笑道:“喂,请前辈保持一点风度好不好?晚辈为求逼真嘛,你怎不肯糊涂一些?”

  神偷起身踢开凳子,恨恨骂道:“奶奶的,看你臭小子下次再出皮漏时,还有谁救你!”说着,—声嘿,转身便向店外走去。

  辛维正慌了,连忙追出高声叫道:“前辈慢走!”

  神偷头也不回,脚底愈走愈快,遥遥传来一阵冷笑道:“来吧,小子,寒练四九暑练三伏!年纪轻轻的,别光落着一张嘴巴,有种就陪老汉试试腿劲!”

  辛维正审度神健身法,自信要追上这位妙手卿,尚不算一件为难事。不过,他不比两位师兄,他知道,至少在目前,还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,于是,他一边以普通速度向前追,一边提高声音叫道:“用不着,晚辈只消一句话,便能使您老马上停下来!”

  神偷去势一顿,霍地收步转身道:“说来听听看!”

  辛维正加紧数步,赶上去忍笑道:“抱歉得很,这是晚辈最后的一件法宝,非遇必要,恕不轻易使用。”

  神偷嘿嘿冷笑道:“老汉认为你小子最好当做已遇必要,趁早使出来——”

  辛维正抢着说道:“这问题不妨稍缓一时再谈。现在,晚辈首先要说的,便是您这一手易容秘术,实在令人五体投地,居然连五爵中人物,都给蒙了过去,绝不是晚辈胡乱恭维,您这一手,真不简单,太不简单了!”

  神偷哼了哼道:“少拍马屁,高某人素来不吃这一套!”

  脸一扬,转身继续向前走去,不过脚下业已不如先前快速。

  辛维正紧随不舍,一路从容接下去道:“据家师言:易容一道,迨为武林人必修课业之一。故武林人多精易容术,说来并不稀奇,不过,就晚辈所知,武林有史以来,再高明的易容大家,也似乎仅能就一个人的口、耳、鼻、舌、毛发、肤色、音腔,以及举止习惯等,加以仿效或掩饰,却迄未听说眼球亦可使之改变形态的。”

  神偷扬着脸,一声不响,前行如故。辛维正顿了一下,接着又道:“可是,现在看吧:前辈的一双眼神,本来朗如晓星寒露,如今竟一变而成血丝满布。别的不说,仅凭这一手,也就足够‘傲视将相’,而‘震惊公侯’的了!”

  神偷冷冷一哼道:“这番话,除表示你小子多少还有点见识外,老夫实在想不出它有多大意义!”

  辛维正一怔,暗暗纳罕,心想:这是怎么回事?

  这位妙手卿,照说不该是为了几句玩笑话,便会翻脸的人物。可是,他现在费尽唇舌,却依然收效甚微;路无尽头,话则有说完的时候,他又怎能像这样,永无休无止的巴结下去呢?

  啊,不——

  辛维正星目一转,忽然笑道:“晚辈知道,对于晚辈这些无甚意义之言,前辈也许非常乐意继续听下去,不过,那样一来,势必要耽误到您老某项重要的约会。我看还是这样吧,您老不妨先行请便,明天咱们在水修再见面,如何?”

  神偷突又止步转过身来道:“小子,你知不知道,像你这么大点年纪,如果处处透着小聪明,将来一定讨不着好媳妇儿……”

  辛维正侧脸笑道:“经验谈?”

  神偷一顿足道:“明天未申之交,在永修驻仙楼,再跟你小子算总账!”语毕,顺着官道,疾行如飞而去!

  辛维正哈哈大笑!他猜的一点不错,此老果然有事在身,前此借故作色而起,不过是想走得自然一点没想到口中说着不是这一套,结果竟连一个重要约会都差点给耽误了!

  而在辛维正本身方面,刚才那番话中,也并非尽属阿谀之词。

  的的确确,就他所知,一个人易容术再精,也无法在眼仁上加上一道道看上去极为自然的红线。

  神偷用的是什么方法呢?辛维正觉得,为今后行走江湖方便计,实在大有一学之必要。经过奸男杨若善这一次的教训,现在,辛维正谨慎多了。现在,他告诉自己:除非对方是熟人,或经自己证实足堪信任,他决定将自卫藩篱高高张起。

 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,死不足惜,使命未成,如何对得起盼望于深山的师父?

  天黑时分,辛维正来到德安城外。他问清由德安到永修,不过三十多里路,便放心地在城外歇下来。

  因为,明天尚有大半天时间可用来赶路,别说一个三十里,就是三个三十里,也不算一回事。

  辛维正决定露宿城外,原意是鉴于城中人多品杂,动不动可能又会惹上麻烦。

  他却不知道,人多晶杂,其实也有它的好处。奸男不敢在庐山脚下当着煞相之子对他下手,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。

  别人因怀璧而获罪,你得来难道就会太平?

  公侯伯子男,将相卿尉、八派、三帮、四门、六异,一级压一级,人上有人。在今天这种风雷隐动、山雨欲来的局势下,一个人走在路上,将永远料不着,前面可能碰到的是谁?身后是否有谁正在暗中跟踪着?

  像这样,你猜我忌,谁也不敢轻举妄动,反而会生出一种制衡牵制作用。

  以辛维正之浅于世故,以及毫无江湖阅历可言,当然一时还不会想得这么深远。就在辛维正用完干粮,就林边小溪中洗净手脸,在一排桑树下躺倒之同时,城中,一家小客栈里,有师徒二人,正在作如下之低声问答。

  先是师父在听完一阵密报后发问:“投有看错?”

  徒弟坚定地回答道:“不会错!他们是在鸟石附近分的手,老的先走了,小家伙则歇在城外,看样子是不会再去别处的了。”

  师父又问道:“有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?”

  徒弟搓着手道:“师父交代过:说那老家伙完全是装糊涂,手段狠辣之至,虽然化了装,也不可跟得太近,所以弟子一直离得远远的,只看到老少两个走走停停,指指划划,有说有笑,之后,没有多久,便分开了。”

  师父点点头,沉吟不语。

  徒弟悄声提醒师父道:“师父……不是说……这老少两人一落单便下手的么?怎么您老……现在又……又犹疑起来了呢?”

  师父缓缓摇头道:“这样不妥。”

  徒弟似甚惑然道:“有何不妥?”

  师父思索着说道:“那小子身上那瓶唐丹一旦失去,老家伙找不出其他涉嫌人物,准会怀疑到为师头上来,四伯声气互通,常相来往,不似我辈十三男一盘散沙,到时候,四个老家伙万一动了真火,公侯二老都难承当,为了一瓶唐丹,未免太不合算。”

  徒弟失望地道:“那只有放弃了?”

  师父摇摇头道:“还不一定。”

  徒弟立又升起希望道:“要不怎办?”

  师父沉吟着道:“不论怎么说,有一瓶唐丹在身,对将来争取三王宝藏,总是一项莫大之保障,所以,这瓶唐丹,为师的已是势在必得。只不过,谋取之方式,务须慎重斟酌,什么人都惹得起,惟独四伯这几个老家伙,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  徒弟忽然说道:“弟子有一良策,不知是否可行?”

  师父点头道:“说说看!”

  徒弟凑至师父耳边,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,做师父的听得连连点头,面有喜色道:“有见地,有见地,好,好,那么,你就马上再去看住那小子,为师的这就出去一趟,什么时候这瓶唐丹为别人夺去,咱们师徒就什么时候下手,混水摸鱼,最妙不过,这样可以不负任何责任……”

  第二天,辛维正由德安再向永修进发。

  他在上路时,只有一个人,走不到三五里,身后人马杂乱,忽然跟来一大群。辛维正暗暗奇怪:庐山之会早散了,这些人应该各奔前程才对,怎么走呀走的,又聚在一起了?

  只眨眼工夫,辛维正便又像昨天一样,给淹没在一片人潮中。

  所不同的是:昨天,人潮打在身边涌过,涨得快,而今天,那一片人潮,汹汹而来,但一到他身边,便打起盘旋来了。

  他快,人潮快,他慢,人潮慢……

  辛维正由心头坦然,浑然不觉危机四伏,势如群虎之竟扑一羊;且尚在想:这样还像话些,大伙儿走在一起,谈谈说说,和和气气,武林一脉,万流同宗,何必要为了那些浮名虚利,而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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