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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章

  璧人和南枝结拜兄弟,那一夜真是轰动整个城市,看了他们哥儿俩仪容风度,那一个不说一句并生瑜亮,珠壁交辉。赵岫云明里不来赴宴,也暗地里微服改装参加热闹。

  他是个工于心计,阴险狠毒的人,以往一直就被南枝压得抬不起头,这时南枝又与壁人结拜兄弟,更是如虎添翼,更不容对付了。报仇急不在一时,他暗中作了一番安排,定下心等候机会,传柬暗中召来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。闻楚杰和万梦熊也帮着准备,柬召好友前来安排计算南枝的阴谋。

  明知公然挑衅动武占不了上风,便采纳了闻楚杰的毒计,明里与南枝保持相安无事,不再计较的良好风度,暗中却徐徐布置人手,静待机会除去眼中钉。壁人和南枝盘桓了两个多月,彼此比过剑,较量过各种武器。

  南枝才算真知道璧人的真才实学远在自己以上,因此跟歧西商量,写信介绍壁人到云贵总督潘桂芳那里去求个差事。潘总督跟南枝的父亲石人龙也是兰谱之交,这年头云南正在闹匪,恰是用人之际。这事璧人也并不反对,当时就这样决定了。璧人动身的那一天,他和南枝说了许多的话。

  他说他也懂得一点相法,说南枝血不华色,怕有甚意外飞灾,劝南枝千万不要再跟赵岫云兄弟结仇。明年最好离开家乡,假使肯去云南的话,他就更放心。他教南枝务必听信歧西教导,切不可任情任性。这些话南枝听了嘴里答应,心里却满不在乎。

  当时临歧分袂,彼此洒了一阵眼泪,劳燕也就分飞了。

  □□壁人去后,南枝心中忽忽如有所失,一天到晚,只是喝酒睡觉。歧西怕他闹出病来,镇日守住他想尽法子逗他玩笑,南枝还是郁郁不乐。这一天歧西忽然想起杭州南枝的姑母处,前年曾有好几封信来要南枝南下玩玩,何不趁这时候,劝他赴杭一行?想着,便破费几个时辰工夫,把江南风景说得天花乱坠,一篇话耸动石南枝游兴勃勃,即日整顿行装南下。璧人的离开,本来就在赵轴云意料之中,结拜兄弟不可能永远聚在一起,亲兄弟也各有各的前程。没料到过不了几天,南枝便又离开了。赵轴云不甘心,暗中派了几个人,跟踪南枝南下。

  他自己留下来暗中布置,闻楚杰和万梦熊也留下来,他们不能亲自跟踪,以免被南枝看破他的阴谋,所派的人都是南枝不曾见过面的人。南枝不知道有人在暗中计算他,无牵无挂沿途游山玩水,梅开季节到了杭州。南枝的姑爹查观海在世之日,署理过两任河官,很剩了几十万家产,为人忒过工于心计,所以还不到四十岁,就赴召玉楼去了。查老太太是石人龙的同胞妹妹,二十五岁嫁到查家,和观海恩爱夫妻仅仅厮守了七年,便做了未亡人。当时的规矩孀妇是不肯轻易出门的,而况石人龙连年迭在疆寄,更没有给他兄妹会面的机会。这样,南枝就不曾拜见过这一位姑母。

 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儿子,叫做查古农,为人蕴藉风流,不拘小节,虽然是个读书种子,但还能够淡泊明志,生平很看不起功名两个字,好在家中有的是钱,便宜他无须进取,躲在家乡,奉母自娱。娶的媳妇姓李,小名菊人,是一位秀外慧中,聪明豪爽的姑娘。

  夫妇俩都是十分好客爱热闹的人,听说石家有个表弟,生得跟美人儿似的,而且是多才多艺,便巴不得早一天能够和他见面。尤其是李菊人,看了南枝前年寄来的一张画像,总不相信他是个男儿,她取笑着说过:“这个表弟,我看也许是表妹假扮的,如果是个男儿,谁相信他有这样的美貌。”这话被查老太太听见了,老人家便急得了不得。

  菊人知道老人家的脾气,更是常常把这种疑问挂在口头。

  老太太真急了,她愤愤对菊人说:“你们不用不相信,我石家的子弟,那一个不是潘安似的?你舅舅在少年时候,就长得比姑娘还要美丽呢。你的舅母也是有名的美人儿,那样一对玉人还会生个丑八怪的儿子么?谁都像你爷爷一张脸和斗战胜佛一样,养的儿子,自然也就是一个猴儿相了。”这几句话把古农和菊人都说乐了。

  菊人笑说:“妈妈,您爱护侄儿索性骂到爸爸来了,我总不相信人间真有什么美男子。潘安卫玠谁又亲见过了?您老人家不服气,就把石家表弟请来,也给我们见识见识。”老太太本来就十分想念娘家的亲人,再被菊人质难了几天,便发急教古农连寄十多次信,要南枝即日来杭。看看空盼望了一年,老人家便有些气起南枝来了。

  □□这一天,老太大饭后睡了一个午觉,醒来已是黄昏的时候了。

  心中总觉得十分想念南枝,一个人懒懒地躺在床上,望着窗外两株桂树出神,枕头上已是粘湿了一片泪水。菊人看了他这个样子,便坐上床沿来,笑道:“妈妈,您又在想念着石家表弟了,这一位爷,怎么这样大的架子,只是教人盼不到,望不到。妈,我想还是教古农北上找他去,好歹总要把他抓回来,您老人家狠狠打他一顿,也教我们出一口怨气,这样您老人家只管想他想出病来,他也是不知道的!”老太太道:“你别急,我的侄儿不至这样没良心,仅仅只有我这一个姑母,他能够真的不来看看我么?你去喊浣妹妹来,问她看看,我教她做的事情,到底做了没有?”菊人道:“妈,您别说浣妹妹了,她昨儿还在埋怨您老人家呢!她说,表哥没来,先乱着收拾屋子,就是拾掇得和皇宫一样,他不来也是白费心的。”老大大道:“你这小鬼,总是左一个不来,右一个不来,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定不来的呢?浣青这坏丫头,我不过教她看着老妈们,把屋子整理一下,谁又不曾要她亲自动手,她怨我什么?她不管,我自己也还会。”老太太说到了这里,忽然外面跳进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,口里嚷道:“大妈,您别骂啦,屋子不是昨天就拾掇好了么,谁又不管呢?”老太大听了,坐起来笑道:“都是你大嫂子赤口白舌说的谎话。好孩子,你别生气,过来我问你,你绣的那十八个海鹤和八骏马,可曾把它挂了起来?”小姑娘滚在老太太怀中,仰着头笑道:“挂是挂起来了,可是表哥来时,您可不要告诉他是我绣的。”老太太一边抚弄她额前的短发,一边笑道:“怕什么,你是有名的巧手了,难道那两块绣还不值得赞赏吗?”菊人笑道:“妹妹,你当心你表哥来了,大妈就不疼你了!”

  小姑娘呶一呶樱桃似的小嘴道:“表哥来了,我回家去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好宝贝,你别听你嫂子的话,南枝是我的侄儿,你是我的侄女,内外总是一样,我不会有两样心,他来了,也许我还要做一回媒人呢。”小姑娘听了,总有点儿娇羞,阖上眼皮不理。

  菊人走近来把小姑娘拧了一下,笑道:“浣妹妹,恭喜啦!”

  小姑娘跳起来扭着菊人不依。

  姑嫂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,霍地大丫头玉屏抢了进来,笑道:“老太太,直隶表少爷来了,在堂屋上和少爷说话呢。”小姑娘和菊人听了玉屏的话,争着都向门外跑。

  老太太一边伸腿下床,一边急促的问道:“玉屏,真的来了么?”

  问着,恨不得一脚便赶到外面去,偏是脱在地下的一只鞋,刚才被菊人和浣青一扭扯,踢入床下去了。老太太两个眼睛看住玉屏,下面的脚只是找不着鞋子,老人家急得直骂菊人。玉屏急忙转到床后另外拿出一双,伏在地下替老太太套上,扶着她正待往屋外走。冷不防菊人和浣青,嬉笑着撞进来。一边一个把老太太给夹住,外面古农已是陪着南枝来了。

  南枝抬头,只见当地站着两个美艳的姑娘,左右夹住一位头发斑白,身材瘦削的老夫人。南枝心里明白,紧走两步,双膝一屈,跪了下去,口里低喊一声:“姑妈。”这时老太太早是老泪纵横,淋漓襟袖,伸手抚摸着南枝的头,哽咽着说道:“我的儿,你真的来了。”说到这里,制不住索性伏下身抱住南枝放声痛哭起来。

  南枝被老太太来上这一招,也觉得一阵心酸,挂下数行眼泪。

  菊人扶起了老太太,古农上去也扶起南枝,笑着对老太太道:“表弟没有来,您老人家镇日价想念,现在来了,正经话又不说了。”老太太听着便也好笑起来,边扯住袖口拭着眼泪,嘴里喃喃着道:“可不是,都是你们……”一边拭,一边细看南枝。

  她看他那模样儿,怪似少年时的石人龙,想到当年兄妹一番情景,眼中的泪水,又好像断了线的珍珠,一颗颗往下直流。南枝看老太太十分伤心,便强笑着道:“前年我接到表哥的信,很想南来,偏偏是有几桩小事儿把我绊住,害姑妈只是惦念着,真大罪过了。”古农笑道:“你来了,满天云雾全消。这几个月因为你,妈妈整日价都在生气,可把我们累透。”菊人接着笑道:“真的,表弟再不来,我和妹妹连吃饭都是有罪了呢。”这句话把老太太和南枝都说笑了。

  老太太揉一揉眼眶,扭转身指着菊人道:“这是你的表嫂,是我家里一个疯婆子。”一转指头又指住浣青笑道:“她是你表兄叔父的女儿,是我的一朵解语花,你们见过面,以后好说话。”南枝听了,看着浣青和菊人,作了两揖。

  她们俩笑吟吟地,拂花也似的回了一个礼。

  浣青偷偷一推老太太,低声说道:“表哥站了半天了,怎么不让他坐下来。”菊人听见,微微的对着浣青笑一笑,姑娘羞得满脸红潮,低下头看着鞋尖。偏是老太太耳朵有点儿背,听不清楚浣青说的话,苦苦地逼问她道:“好孩子,你说表哥什么?”问了几句,浣青只是不应。

  菊人笑道:“她说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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