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郎红浣 > 古瑟哀弦 | 上页 下页


  当时的所谓读书种子,他们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以及三教九流,什么东西都要学。这位石孝廉对于医卜星相,的确下过一番工夫。

  这时他嘴里随便谈话,一对眼睛却着实的把璧人端详了一会,突然吃惊似的站起来说道:“龙兄,足下威而不猛,灌顶伏犀,坐若山岳,声如鸾凤。一交目运,贵极人臣,岂可以伤医自误,贵造是……”

  听到这儿,南枝便嚷起来道:“得啦,哥哥,你又来这一套,告诉你,别看他个子比我高也好像比我大一点,他的模样儿就跟我长得一样,明天教他洗掉脸上晦气药让你看看,怎么我又是华而不实,又是……”

  歧西急忙截口说:“南枝,不谈这个啦,我们喝酒吧!”

  南枝笑道:“喝酒你还行,好,我们上厅屋去!”

  说着,大家站起来谦让着出去了。

  厅屋里摆了一席酒,璧人是唯一的佳宾。歧西兄弟俩遣走了仆人,由南枝亲自把盏。敬过酒,南枝重拾话题,向璧人说:“龙哥,说起来你我原是一家人,我的师父贾保春是勺火大和尚的亲弟弟。你是勺火大和尚的师侄,其实大和尚与你师父李念兹同将一身绝学传授给你。”

  璧人笑道:“算起来你也是勺火大师伯的师侄,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,说巧也真巧。”

  石歧西正色说:“我总认为你不能以伤医自误……”

  南枝急拉了歧西一把说:“得啦!哥哥,你又来了。龙哥,我知道你师父是有名的神医,他一定将衣钵传给你了,所以你也行医济世,是不是呀?”

  壁人有点伤感说:“其实,我追随恩师十年,论武艺略有所得,医术却只是一知半解。那年我回家省母,先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,就此重伤不治。

  因此,我重返华山学医,下了四年苦功,这才下山行医济世,一是纪念先母,一是意在继承恩师的济世意愿。”

  他低声长叹,又说:“先母本来不赞成我练武。当初先父拜五台山小静大和尚为师,但小静大和尚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。所以先父随军出征滇西,而至中年不禄。先母因而不愿我学武。但恩师是先父的八拜兄弟,认为我秉赋甚佳,性近学武,先母也就不再反对。

  恩师将我带上华山授艺,勺火大师是恩师的师兄,一代异人,技击盖世,与先父也有交情,因此也将盖世绝技倾囊相授,气功点穴皆甚有根基。

  我在华山学艺,前后十四年。华山真是学武的好地方,五千仞高的落雁峰,山路极为陡峭。

  奇伟的仰天池、玉女峰、朝云峰,处处都是练功的好境界,猛烈的风雪,更是锻炼身手的好地方。勺火大师和恩师在我身上,花了十四年的心血,我不能辜负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期望。”

  歧西猛地一掌拍在桌上,正色说:“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吗?你应该继承你父亲的遗志,投效国家随军立功异域,而不是要你继承你师父的衣钵,做一个走方郎中。”

  南枝急忙打岔说:“哥哥,这些大道理以后再说好不好?来,我们敬龙哥一杯。”

  大家一面欢饮,一面倾谈。歧西谈文,南枝说武,璧人从容应对,左右逢源,弄得歧西十分惊奇佩服,南枝更是甘拜下风。他们兄弟都是河海似的酒量,而且南枝又是存心淘气,哥儿俩左一杯右一杯把璧人灌了个十分酒。

  当然壁人也是开心啦,他越醉就越肯喝,直喝得烂醉如泥,人事不省,南枝教人抬他到书房里去。一切都是事先准传好的,一大桶热水,一碗调好的药料,南枝亲自动手把壁人衣服解开拿块布醮药替他浑身擦过,然后拧手巾抹个干净。

  说也奇怪,一片晦气色的肌肤,顷刻变成珠光玉润,显出了一张绮丽动人的俊脸。歧西站在一旁看得不住的点头,说是不愧他的名字叫做壁人。

  南枝只管调皮,他一边和歧西说笑,一边又替壁人里里外外全都换了衣服,再叫侍女进来为他梳洗整容。壁人醉倒酩酊,任人摆布、一点儿也不晓得。

  第二天正午时光,他醒来了,看身上换了一件浅色绸面子的狐皮袍和着睡在被窝里,还以为是醉了酒呕吐,所以人家为他换了衣服,倒也不以为意。

  伸脚下炕,地下却又排着一双崭新的缎鞋子,他怔了怔,想:“难道连鞋子都弄脏……”想着,心里便有些后悔不该任性喝酒,登上靴子站起来,对面恰就排着穿衣镜,这一下他可真的楞住了。

  就这个时候,南枝和歧西牵着手走了进来,南枝笑吟吟地嘴里念着:“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绮丽……窥镜……”

  壁人弄得十分不好意思,他红着脸道:“二爷,你别这样打趣我。”

  南枝不理,他把璧人上下看了一个饱,又望着歧西笑道:“不知子都之美者,是无目者也。”

  壁人又是着急又是生气,他跺一跺脚说:“南枝,你可以说是城北徐公,我怎么配邹忌呢?”

  南枝大笑道:“好了,这下子可把南枝两个字急了出来了,再叫我一声二爷,今天晚上不把你变个女人才怪!请教你,人之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为什么毁容变貌?你对得起老伯母在天之灵么?你说!”这两句话可把壁人问住了,他急着说:“这是师父的意思。”

  南枝道:“想当时师父因为你寄居禅院里,小孩子面目太过姣好跟那一群野和尚混在一起,恐怕有甚不便的地方。

  现在你已过了十八岁,学得一身绝艺,你还怕什么呢?再说,师父要你过了十八岁回复本来面目,你不遵守师父的约诚,这也就是不敬,你晓不晓得!”

  璧人道:“这样公子哥儿似的,一路上怎么好行医呢?”

  南枝道:“谁教你出来当伤医的,师父么?老伯母么?你对医术有多大的把握?你也能起死回生么?”

  璧人道:“先母因伤殒命,当时我对医术尚无所知,因此抱恨终身,决心行医济世。”

  南枝道:“这话说来似乎是行孝哪!其实不然,我以为老伯母苦节抚孤,熊丸获管,不见得只希望你长大成人当个走方郎中吧?若说济世,文武才艺真是济世的好工具,这一付好工具你可都有了,为什么你不向大的方面着眼,专向小的边沿努力呢?

  显亲扬名,才算是孝子的居心。哥哥,我说得舌破唇焦,无非不愿你流浪江湖,埋没一生,你再不听我的话,我就要下拜求你了……”

  说着,他撩起衣襟真要跪了下去。

  璧人感动,抢一步抱住南枝,含泪说道:“兄弟,你一片热肠,辞严理正,使我没话也没理说。兄弟,一切都听你的。”

  歧西拊掌笑道:“精诚感人,今天南枝竟是真会说话。此情此景不可不贺。你们俩率性结个异性兄弟,我们也热闹的庆贺一番。”

  南枝期待的问:“哥哥,你愿意不愿意?”

  壁人喜欢的说:“兄弟,这是我的福气,我有你这样的弟弟太高兴了……”

  一句话没说完,南枝霍地跳开去,推着歧西的肩膀说:“快去下帖子请全镇人都来喝杯酒,明儿晚上,快……”边说,边把歧西拉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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