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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抢了他老婆(4)


  忽听得房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呵欠,说道:“少爷,你醒了……”也是个女子声音,似是刚从梦中醒觉,突然之间,她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说道:“你……你醒了?”一个黄衫少女从房角里跃出,抢到他床前。

  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,心喜之下,定睛看时,却见这少女身穿鹅黄短袄,服色固不同,形颜亦大异,她面庞略作圆形,眼睛睁得大大的,虽不若绿衫少女那般明艳绝伦,但神色间多了一份温柔,却也妩媚可喜。那少年生平直至此日,才首次与他年纪相若的两个女郎面对面说话,自分辨不出其间的细致差别。只听她又惊又喜地道:“少爷,你醒转来啦?”

  那少年道:“我醒转来了,我……我现下不是做梦了么?”

  那少女格格一笑,道:“只怕你还在做梦也说不定。”她一笑之后,立即收敛笑容,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,问道:“少爷,你有什么吩咐?”

  那少年奇道:“你叫我什么?什么少……少爷?”那少女眉目间隐隐含有怒色,道:“我早跟你说过,我们是低三下四之人,不叫你少爷,又叫什么?”那少年喃喃自语:“一个叫我帮……什么‘帮主’,一个却又叫我‘少爷’,我到底是谁?怎么在这里了?”

  那少女神色略和,道:“少爷,你身子还没复原,别说这些了。吃些燕窝好不好?”

  那少年道:“燕窝?”他不知燕窝是什么,但觉肚饿,不管吃什么都好,便点点头。

  那少女走去邻房,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,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,热气腾腾地喷发甜香。那少年一闻到,不由得馋涎欲滴,肚中登时咕咕咕地响了起来。那少女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七八天中只净喝参汤吊命,可真饿得狠啦。”将托盘端到他面前。

  那少年就着烛火看去,见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,上面飘着些干玫瑰花瓣,散发着微微清香,问道:“这样好东西,是给我吃的么?”那少女笑道:“是啊,还客气么?”那少年心想:“这样的好东西,却不知道要多少钱,我没银子,还是先说明的好。”便道:“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,可……可没银子给你。”那少女一怔,跟着忍不住扑哧一笑,说道:“生了这场大病,性格儿可一点也没改,刚会开口说话,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。既饿了,便快吃吧。”说着将托盘又移近了一些。

  那少年大喜,问道:“我吃了不用给钱?”

  那少女见他仍然说笑,有些厌烦了,沉着脸道:“不用给钱,你到底吃不吃?”

  那少年忙道:“我吃,我吃!”伸手便去拿盘中匙羹,右手只这么一抬,登时全身刺痛,哼了两声,咬紧牙齿,慢慢提手,却不住颤抖。

 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:“少爷,你是真痛还是假痛?”那少年奇道:“自然是真痛,为什么要装假?”那少女道:“好,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,我便破例再喂你一次。你如又毛手毛脚、不三不四,我可再也不理你了。”那少年问道:“什么叫毛手毛脚,不三不四?”

 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,横了他一眼,“哼”了一声,拿起匙羹,在碗中舀了一匙燕窝,往他嘴中喂去。

  那少年登时傻了,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,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,当真又甜又香,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。

  那少女一言不发,接连喂了他三匙,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的,伸长了手臂去喂他,唯恐他突然有非礼的行动。

  那少年吃得咂嘴舐唇,连称:“好吃得很,好味道!唉,真多谢你了。”那少女冷笑道:“你别想使诡计骗我上当!燕窝便是燕窝罢啦,你几千碗也吃过了,几时又曾赞过一声‘好吃’?”那少年心下茫然,寻思:“这种东西,我几时吃过了?”问道:“这……这便是燕窝么?”那少女“哼”的一声,道:“你也真会装傻。”说这句话时,同时退后了一步,脸上满是戒备之意。

  那少年见她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,头上梳着双髻,新睡初起,头发颇见蓬松,脚上未穿袜子,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,那是生平从所未见的美丽情景,母亲脚上始终穿着袜子,却又不许自己进她的房,便赞道:“你……你的脚真好看!”

 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,随即现出怒色,将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,转过身去,把铺在房角里的席子、薄被和枕头拿了起来,向房门走去。

  那少年心下惶恐,问道:“你……你去哪里?你不睬我了么?”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。那少女沉着脸道:“你病得死去活来,刚知了点人事,嘴里便又不干不净起来啦。我又能到哪里去了?你是主子,我们低三下四之人,怎说得上睬不睬的?”说着径自出门去了。

  那少年见她发怒而去,不知如何得罪了她,心想:“一个姑娘跳窗走了,一个姑娘从门中走了,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。唉,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他守着不求人的宗旨,也就不求她别去,正自怔怔出神,听得脚步声细碎,那少女又走进房来,脸上犹带怒色,手中捧着脸盆。那少年心中欢喜,见她将脸盆放在桌上,从脸盆中提出一块热腾腾的面巾来,绞得干了,递到那少年面前,冷冰冰地道:“擦面吧!”

  那少年道:“是,是!”忙伸手去接,双手一动,登时全身刺痛,他咬紧牙关,伸手接了过来,欲待擦面,却双手发颤,那面巾离脸尺许,说什么也凑不过去。

  那少女将信将疑,冷笑道:“装得真像。”接过面巾,说道:“要我给你擦面,那也可以。可是你若伸手胡闹,只要碰到我一根头发,我便永远不走进房里来了。”那少年道:“我不敢,姑娘,你不用给我擦面。这块布雪白雪白的,我的脸脏得很,别弄脏了这布。”

  那少女听他语音低沉,咬字吐声也与以前颇有不同,所说的话更不伦不类,不禁起疑:“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。听贝先生他们谈论,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,损伤了五脏六腑,性命能不能保也难说得很。否则说话怎么总这般颠三倒四的?”便问:“少爷,你记得我的名字么?”

  那少年道:“你从来没跟我说过,我不知道你叫什么?”又笑了笑道:“我不叫少爷,叫做狗杂种,我娘是这么叫的。老伯伯说这是骂人的话,不好听。你叫什么?”

  那少女越听越皱紧眉头,心道:“瞧他说话模样,全没轻佻玩笑之意,看来他当真糊涂啦。”不由得心下难过,问道:“少爷,你真的不认得我了?不认得我侍剑了?”那少年道:“你叫侍剑么?好,以后我叫你侍剑……不,侍剑姊姊。我妈说,女人年纪比我大得多的,叫她阿婆、阿姨,和我差不多的,叫她姊姊。”侍剑头一低,突然眼泪滚了出来,泣道:“少爷,你……你不是装假骗我,真的忘了我么?”

  那少年摇头道:“你说的话我不明白。侍剑姊姊,你为什么哭了?为什么不高兴了?是我得罪了你么?我妈妈不高兴时便打我骂我,你也打我骂我好了。”

  侍剑更加心酸,慢慢拿起那块面巾,替他擦面,低声道:“我是你的丫环,怎能打你骂你?少爷,但盼老天爷保佑你的病快快好了。要是你当真什么都忘了,那可怎么办啦?”

  擦完了面,那少年见雪白的面巾上倒也不怎么脏,他可不知自己昏迷之际,侍剑每天都给他擦几次脸,不住口地连声称谢。

  侍剑低声问道:“少爷,你忘了我的名字,其他的事情可还记得么?比如说,你是什么帮的帮主?”那少年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是什么帮主,老伯伯教我练功夫,突然之间,我半边身子热得发滚,半边身子却又冷得不得了,我……我……难过得抵受不住,便晕了过去。侍剑姊姊,我怎么到了这里?是你带我来的么?”侍剑心中又是一酸,寻思:“这么说来,他……他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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