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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舟中喋血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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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青文忽然轻轻说道:“今日也是三月十五。”她这句话声音轻微,但众人听了,心中都是不由得一震,随即想到余管家曾说,那雪山飞狐今日也要孤身前来寻仇,苗若兰所说的,已是百余年前之事,难道两者之间,竟有什么关连么? 众人眼望苗若兰,等她继续述说,却见琴儿捧了一个套着锦缎套子的白铜小火炉,放在她的怀里。苗若兰低声道:“给我点一盘香。”琴儿答应了,不一会捧来一个白玉香炉,放在小姐身旁的几上。只见一缕青烟,从香炉顶上雕着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,随即闻到淡淡的幽香,似兰非兰,似麝非麝,胸中甚是舒泰。苗若兰却道:“我一个儿在房中,可以点这素馨,这里人多,怎么又点这个?” 琴儿笑道:“我当真胡涂啦。”捧起香炉,去换了一盘香出来。 苗若兰道:“这里风从北来,北边虽然没窗,但山顶风大,总有些风儿漏进来。你瞧这香炉放对了么?”琴儿一笑,将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,又给小姐泡了一杯新茶,这才走开。 众人都想:“金面佛苗人凤枉称一代大侠,却把个女儿娇纵得这般模样。”只见她慢慢拿起盖碗,揭开盖子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,轻轻啜了一口,缓缓放下,众人只道她要说了,哪知她道:“我有些儿头痛,要进去休息一会,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坐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入内去了。 众人相顾哑然,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,正要发作,田青文向他使个眼色。曹云奇话到口边,又咽了下去。苗若兰进去不久,随即出来,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皮袄,一条灰色百折裙,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,更显淡雅宜人,风致天然。原来她并非当真头痛,却是去换衣洗脸。 琴儿跟随在后,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。苗若兰慢慢坐下,这才启朱唇、发皓齿,缓缓说道:“这天晚上,郎中公公家里大开筵席,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,静候那义兄的儿子到来。喝酒喝到初更时分,只听得托的一声响,筵席前多了一人。厅上好手甚多,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。只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,身穿粗布麻衣,头戴白帽,手里拿着一跟哭丧棒,背上斜插单刀。他不理旁人,径向郎中、叫化、脚夫三位公公说道:‘三位叔父,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。’ “三位公公尚未答话,峨嵋派的一位前辈英雄叫道:‘男子汉大丈夫,有话要说便说,何须鬼鬼祟祟?你父卖主求荣,我瞧你也非善类,定是欲施奸计。三位大哥,莫上了这小贼的当。’只听得啪啪啪、啪啪啪六声响,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光,哇的一声口吐鲜血,数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。 “席上群豪一齐站起,惊愕之下,大厅中百余人竟尔悄无声息,均想: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?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创,吓得话也说不出口。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看清,退回原处时仍是一晃即回,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,竟似并未移动过身子。那三位公公与他父亲数十年同食共宿,知道这是他家传的百变鬼影之技,只是他青出于蓝,似乎犹胜乃父。那儿子道:‘三位叔叔,若是我要相害,在昆明古庙中何必放手?现下我有几句要紧话说,旁人听了甚是不便。’ “三人一想不错。那郎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内堂的一间小房。大厅上百余位英雄好汉停杯相顾,侧耳倾听内堂动静。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,四人相偕出来。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,说道:‘多谢各位光临,足见江湖义气。’群雄正要还礼,却见他横刀在颈中一划,登时自刎而死。群雄大惊,待要抢上去救援,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来,先后自刎。这个奇变来得突然之极,群雄中虽有不少高手,却没一个来得及阻拦。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个尸体拜了几拜,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单刀,一跃上屋。群雄大叫:‘莫走了奸贼!’纷纷上屋追赶,但见微风动树,明月在天,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。 “三位公公的子女抱着父亲的尸身,放声大哭。群雄探询三人的家属奴仆,竟没一个,得知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什么,更不知那儿子施了什么奸计,逼得三人当众自杀。群雄见这三位英雄尸横当地,个个气愤填膺,立誓要替三人报仇。 “只是那儿子从此销声匿迹,不知躲在何处。那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抚养成人。得从名师,都学成一身惊人的武功。群雄怜他们的父亲仗义报主,却落得惨遭横祸,是以各传绝艺。三家子女博采众师之长,到后来融会贯通,卓然各自成家。”她说到这里,轻轻叹了口气,喟然道:“他们武功越强,报仇之心愈切。这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,我可实在想不明白。” 宝树见她望着炉火只是出神,众人却急欲倾听下文,于是接口道:“苗姑娘这故事说得极是动听。她虽不提名道姓,各位自亦知道故事中的义兄是闯王第一卫士飞天狐狸,那郎中公公姓苗,化子公公姓范,脚夫公公姓田。三家后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,苗家武功称为苗家剑,姓范的成为兴汉丐帮,姓田的到后来建立了天龙门。”阮士中、殷吉等虽是天龙前辈,但本门的来历却到此刻方知,不由得暗自惭愧。 宝树又道:“这苗范田三家后代,数十年后终于找到了那姓胡的儿子。此时他精力就衰,武功已远远不及当年,当被三家逼得自杀。从此四家后人辗转报复,百余年来,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,我自己就亲眼见过这四家后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。” 苗若兰抬起头来,望着宝树道:“大师,这故事我知道,你别说了。”宝树道:“这些朋友们却不知道,你说给大伙儿听罢。”苗若兰摇头道:“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的故事之后,接着又说了一个故事。他说为了这件事,他迫得还须杀一个人,须得磨利那柄剑。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,我一想起心里就难受,真愿我从来没听爹说过。”她沉默了半晌,道:“这件事发生的时候,还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。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怎样了,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着。” 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她所说的“可怜孩子”是什么人,又怎与眼前之事有关?众人望望苗若兰,又望望宝树,静待两人之中任谁来解开这个疑团。忽然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个仆人说道:“小姐,你好心有好报,那个可怜的孩子想来定是好好活着。”听他话声音,甚是嘶哑。 众人一齐转头望他,只见,这仆人头发苍苍,年纪已老,缺了一条右臂,用左手托着茶盘,一个大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,一直延到左边嘴角。众人心想:“此人受此重伤,居然还能挨了下来?实是不易。”苗若兰叹道:“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之后,常常暗中祝告,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人。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,要像我这样,一点武艺也不会才好。” 众人一怔,都感奇怪:“瞧她这副文雅秀气的样儿,自是不会武艺,但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大侠的爱女,难道她父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?”苗若兰一见众人脸色,已知大家心意,说道:“我爹说道,百余年来,胡苗范田四家子孙怨怨相报,没一代能得善终,任他武艺如何高强,一生不是忙着去杀人报仇,就是防人前来报仇。一年之中,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,每每到了七八十岁的高龄,还是给仇家一刀杀死。学了武艺非但不能防身,反足以致祸。所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,自他以后,苗门的子孙不许学武。他也绝不收一个弟子。我爹说道:纵然他将来给仇人害死,苗家子弟不会武艺,自然无法给他报仇,那么这百余年来愈积愈重的血债,愈来愈是纠缠不清的冤孽,或许可因此而一笔勾销了。” 宝树合十道:“善哉,善哉!苗大侠竟能如此大彻大悟,甘愿让盖世无双的苗家剑绝技自他而绝,这虽是武林的大损失,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。” 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发出异光,心中微感奇怪,向宝树道:“我进去歇歇,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,失陪了。” 说着敛衽行礼,进了内堂。宝树道:“苗姑娘心地仁柔,不忍再听此事,她既有意避开,老衲就跟各位说说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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