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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斗室密谈(1)


  这一日自清晨起到此刻,只不过几个时辰,日未过午,但各人均已经历了许多怪异之事,心中存了不少疑团,都是急欲明白真相,当下听宝树说道:“自从闯王的四大卫士相互仇杀以后,四家子孙百余年来相斫不休。只是那姓胡的卖主求荣,为武林同道所共弃,所以每次大争斗,胡家子孙势孤,十九落在下风。可是胡家的家传武功,确当真厉害无比,相隔三四十年,胡家每每有一两个杰出的子弟出来为上代报仇,不论是胜是败,总是掀起一片的腥风血雨。

  “苗范田三家虽然人众力强、得道多助,但胡家常在暗中忽施袭击,令人防不胜防。康熙年间,苗范田三家为了争夺掌管闯王的军刀,暗中不和,偏巧胡家又出了一对武功极高的兄弟。他们一口气伤了三家十多人,三家急了,由田家出面,邀请江湖好手,才齐心合力的杀了胡氏兄弟。这一年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聚会洛阳,结盟立誓,从此闯王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执掌,若是胡家后人再来寻衅生事,由天龙门田氏拿这军刀号召江湖好汉,共同对付。天下英雄只要见到这柄军刀,不论身有天大的要事,都得搁下了应召赴义。

  “这件事过去了近百年,后人也渐渐淡忘了。只是天龙门的掌门人对这柄宝刀始终十分重视。听说天龙门后来分为南宗北宗,两宗每隔十年,轮流掌管,阮师兄、殷师兄,老衲说得可对么?”阮士中和殷吉齐声道:“大师说的不错。”宝树笑了笑道:“事隔多年,天龙门的门人都道这是本门的镇门之宝,这柄宝刀到底来历如何却已极少有人考究,这原也难怪。只是老衲有一事不明,却要请教曹世兄。”曹云奇大声道:“什么事?”

  宝树道:“老衲曾听人说道,天龙门新旧掌门交替之时,老掌门必将此刀来历说与新掌门知晓,怎么世兄荣为掌门,竟然不知,难道田归农老掌门忘了这一条门规么?”曹云奇胀红了脸,待要说话,田青文接口道:“寒门不幸,先父谢世之际,甚是仓卒,来不及跟曹师哥详言。”宝树道:“这就是了。唉,此刀我已是第二次瞧见,首次见到,屈指算来,已是二十七年之前的事了。”田青文心道:“那位苗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她说那场惨事发生在她出世之前的十年,那么这和尚见到此刀,必与苗姑娘所说的事有关了。”

  只听宝树说道:“那时候老衲尚未出家,在沧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行医为生。沧州民风好武,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拳两脚,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,得先师传授,也学过一点武艺。那小镇地处偏僻,只五六百居民,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餬口,自然养不起家,说不上娶妻生子。那一年腊月,老衲喝了三杯淡酒,正自拥被孤眠,忽听得碰碰碰一阵响,有人用力打门。

  “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,我炕里早熄了火,被子又薄,实在不想起来,但敲门声越来越响,还有人大叫:‘大夫,大夫!’那人是关西口音,不是本地人,再不开门,瞧来就要破门而入。我不知出了什么事,急忙披衣起来。刚拔开门闩,砰的一响,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,若不是我闪避得快,额角准教大门给撞一个老大疙瘩。只见火光一晃,一条汉子手执火把,撞了进来,叫道:‘大夫,请你快去。’

  “我道:‘什么事?阁下是谁?’那人道:‘有人生了急病!’他不答我第二句话,左手一挥,当的一响,在桌上丢了一锭大银。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,我在乡下给人医病,总是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,哪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大元宝的?心中又惊又喜,忙收了银子,穿衣着鞋,那汉子不住口的催促。我一面穿衣,一面瞧他相貌,但见他神情粗豪,一副会家子的模样,只是脸带忧色。

  “他不等我扣好衣钮,一手替我挽了药箱,一手拉了我左手就走。我道:‘待我掩上了门。’他道:‘给偷了什么,都赔你的。’拉着我急步而行,走到了平安客店。那是镇上只此一家的客店,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,地方虽不算小,可是又黑又脏。我想此人恁地豪富,怎能在这种地方歇足?念头尚未转完,他已拉着我走进店堂。大堂上烛火点得明晃晃地,站着四五个汉子。拉着我手的那人叫道:‘大夫来啦!’大堂上各人脸现喜色,拥着我走进东边厢房。

  “我一进门,不由得吓了一跳,只见炕上并排躺着四个人,都是满身血污。我叫那汉子拿烛火移近细看,才见那四人都受了重伤,或脸上受到刀砍,或手臂被斩去一截。我道:‘怎么伤成这样子?给强人害的么?’那汉子厉声道:‘你快给他们治伤,另有重谢。可不许多管闲事,乱说乱问。’我心道:‘好家伙,这么凶!’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,身上又各带兵刃,不敢再问,替四人上了金创药,止血包扎定当。

  “那汉子道:‘这边还有。’领我走到西厢,炕上也有三个受伤的躺着,其中一个还是妇人。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伤。我给上药止了血,又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,七个人先后都睡着了。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,对我和颜悦色,不再如初时那般凶狠。他们叫店伴在东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个床,以防伤者有什么变化,随时可以医治。

  “睡到鸡鸣时分,门外马蹄声响,奔到店前,店中的汉子一齐出去迎接。我装睡偷看,只见进来两人,一个叫化子打扮,双目炯炯有神,另一个面目清秀,年纪不大。这两人走到炕边察看伤者,受伤的人急忙忍痛坐起,对两人极是恭敬。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,叫那青年为田相公。”

  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向田青文道:“我初见令尊的时候,姑娘还没出世呢。令尊为人是很精明的,那天他那副果断干练的模样,今日犹在目前。”田青文眼圈儿一红,垂下了头。

  宝树道:“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,有一人低声说道:‘范帮主,田相公,张家兄弟从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,查得确确实实,铁盒儿确是在那点子身上。’”

  众人听到“铁盒儿”三字,相互望了一眼,都想:“说到正题啦。”

  宝树道:“范帮主点了点头,那汉子又道:‘咱们都候在唐官屯接应,派人给您两位和金面佛苗大侠送信。哪知给那点子瞧破了,他一人拦在道上,说道:“我跟你们素不相识,一路跟着我作甚?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?”张大哥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。”那点子脸一沉,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了去,折为两段,抛在地下,说道:“我不想多伤人命,快滚罢!”咱们见点子手下厉害,一拥而上。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。那点子大怒,说道:“我本欲相饶,你们竟敢如此无礼!”抢了一把刀,一口气伤了咱们七人。’

  “田相公道:‘他还说了些什么话?’那汉子道:‘那点子本来还要伤人,他娘子在车中叫道:“算啦,给你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罢!”那点子笑了笑,双手一拗,将那柄刀折断了。’田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,道:‘你瞧清楚了?当真是用手折断的?’那汉子道:‘是,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,瞧得清清楚楚的。’田相公嗯了一声,抬起了头出神。范帮主道:‘贤弟不用担心,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。’

  “那汉子道:‘他到江南去,定要从此处过。两位守在这里,管教他逃不了。’范田二人脸色郑重,一面低声商量,慢慢走了出去。

  “我等他们出去后,这才假装醒来起身,给七个伤者换药。我心里想:‘那点子不知是谁,他可是手下容情,这七人伤势虽重,却个个没伤到要害。’这天傍晚,大家正在厅上吃晚饭,一个汉子快步奔了进来,叫道:‘来啦!’众人脸上变色,投箸而起,一齐抽出兵刃,抢了出去,我悄悄跟在后面,心中有些害怕,可也盼望能瞧瞧热闹。

  “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杨,一辆大车远远驶近。范田二位率众迎了上去,我跟在最后。那大车驶到众人面前,就停住了。范帮主叫道:‘姓胡的,出来罢。’只听得车帘内一人说道:‘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?好,每个人施舍一文!’眼见黄光连闪,众人啊哟、啊哟的几声叫,先后摔倒。范田两位武功最高,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,一杖一剑,撒手落在地下。田相公叫道:‘范大哥,扯呼!’

  “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,一弯腰拾起铁杖,如风般抢到倒在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,要给他们解开穴道。我学跌打之时,师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,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,我也懂得一点儿。哪知他推拿按捏,忙个不了,倒在地下的人竟是毫不动弹。只听得车中那人笑道:‘好,一文钱不够,每人再赏一文。’又是一把铜钱撒出来,每人穴道上中了一下,登时四肢活动,一齐跃起身来。

  “田相公横剑护身,叫道:‘姓胡的,今日我们甘拜下风,你有种就别逃。’车中那人并不回答,但听得嗤的一声,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,正打在他剑尖之上,铮的一响,那剑直飞出去,插在土中。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,虎口上流出血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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