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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(6)


  结论:一面反映乱世社会现象的宝镜

  总而言之,还珠楼主的出现以及《蜀山剑侠传》系列作品的问世,决非偶然!询有其一定的前因后果,亦可说是“应运而生”。

  就还珠创作小说的时代背景来说,民国二十年日寇侵华,国府却因“内忧外患”而首鼠两端,战守未定。于焉人心思变;或进而鼓吹抗日救国,或退而渴望能得到侠客“神奇之救济”。如《蜀山》开宗明义的第一回写大侠李宁父女亡命江湖时,即借书中人之口浩叹道:“那堪故国回首月明中!如此江山竟落入了满人之手,何时才能重返吾家故园啊!”这是在东三省沦陷而成立伪满政府之后,还珠楼主对时局的某种影射与感慨,亦反映出当时一部分社会大众的心理,殆无可置疑。

  然细阅《蜀山》前几集,除了遁世避乱思想颇浓之外,并不甚奇;与一般武侠小说大同小异,也写俗世侠客,也写江湖恩怨。但何以越写越神怪而进入“另一度空间”呢?笔者认为,这是由于内、外两方面因素交相激荡的结果:

  一、内在因素——首先是技击武侠小说的时空限制多,不能完全发挥其自由无碍,天马行空的想象力。其次是他竭力要摆脱平江不肖生《江湖奇侠传》那种忽而武侠(施展软、硬、轻功及暗器),忽而剑仙(施展飞剑、法宝、神通及幻变)的格局与影响,因此只有转形易胎、自我作古,方能如神龙通灵,破壁飞去。况且峨眉在佛教称之为“光明山”,道教则称为“虚灵洞天”,均大有穿凿附会、故神其说之余地。

  二、外在因素——随着时局越变越坏,全中国人民皆饱受战乱苦楚,虽生却不乐;而日寇则步步进逼,烧杀掳掠,无所不为。至全面抗战爆发,竟造成“南京大屠杀”的世纪大惨案;死难的军民同胞恒在三十万人以上,而日军更有以比赛杀人为乐者:如是种种,惊心怵目!使他一则深感“世界浮沤、人生朝露”,只有托庇于仙道神佛之力,济世救人;一则更深恨日军凶残无比,违反人道。正是“魔运方隆”、“吾道当兴”。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无法予以制上,但在小说中却可以“除魔卫道”,表彰人间的正义与公平。

  职是之故,《蜀山》从第六集起,越变越奇;一面写剑侠修真了道,苦练玄功,以拯救生灵为志业;一面又写群魔乱舞,茶毒天下,纷纷以杀人、吃人为嗜为乐。因其小说的题旨端在于替天行道。邪不胜正,而内容又千奇百怪,无所不包;对身处于乱世的社会大众来说,看此书不但可以“逃避”现实,而且还能得到心理上的“补偿”与“移情”作用,当然乐此不疲,神魂颠倒了。我们从抗战胜利之初,上海正气书局重印《蜀山剑侠传》的出书广告词,即可概见其广受社会欢迎之一斑:

  本书为还珠楼主一鸣惊人、刻意经心成名之作。自第一集出版以后,佳誉鹊起;读者欢迎如疯如狂,盼望续集如饥 如渴。良以楼主学养精深,见多识广;足迹遍历名山大川,博闻天地问奇情怪事;著为小说,深入浅出,雅俗共赏。故能不胫而走,使远近读者望风而归,声势浩大,无与匹敌也。内容虽神怪至于不可思议,而加以咀嚼,无不合于古今哲理、中外人情;绝非信口开河、胡言乱语者可比。所有盈虚消长之理、邪正生克之势、风云雷电之变、情爱淫欲之别、山水花草之美、生老病死之苦等等,均有极切实之发挥。否则何能抓住读者心魂,得广大读者之叹赏哉?(27)

  其所云种种,殆为事实,无可争议。战后上海“共舞台”更将《蜀山》、《青城》小说故事改编成京剧连台本戏,亦一再造成轰动。

  一言以蔽之,还珠楼主针对乱世哀鸿不满现实而又想逃避现实的群众心理,杜撰出《蜀山》的世外桃源、洞天福地、仙灵窟宅、珠宫贝阀,以供凡夫俗子赏玩圆梦;并以超脱轮回为人生最大幸福之归宿;复针对弱肉强食“人吃人”的社会现状,而将人性中的七情六欲、贪婪自私、尔虞我诈、善恶无常种种生命本质,一一加以形象化,并予同情的谅解或道德的谴责,固然在现实社会里总是“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”,处处充满无力感,但他决不放弃沤歌光明、颂扬侠义与表彰人的价值尊严。

  因此,我们若以社会学或文化人类学的观点角度来看还珠小说,则《蜀山》并不比“人妖颠倒”的乱世中国更神怪;它只是反映抗战前后大陆社会百态与群众心理的一面“照妖镜”而已。此镜为还珠戛戛独造,奥妙非常:“说真便真,说假便假;随心生灭,瞬息万变”(28)!

  虽然大陆美学家张赣生曾把还珠楼主列为“北派四大家”之一,与白羽。郑证因、王度庐等量齐观(29);但以武侠小说艺术的原创力而言,还珠实凌驾于任何一家之上。其浪漫处固如天马行空,发前人所未发;而写实处亦若燃犀烛照,直有传神阿堵之妙。凡阅《蜀山》有关“三峡险滩”一折者,均不能不为还珠观察人微、纤毫毕现而又动人心魂之笔墨而倾倒(30)。

  持平而论,还珠楼主以其绝代才情、慧思妙悟将中国的儒、释、道三家思想融入武侠小说之后,乃把江湖或武林所描写的有限时空,扩展为宇宙或世界之无限时空;因而鸢飞鱼跃,一片天机,文学想象力与创作自由遂得发挥最大之余地。

  影响所及,不但三四十年代的武侠名家郑证因、朱贞木、望素楼主等深受启发,神功秘艺层出不穷;即如五十年代以降港、台两地的武侠名家梁羽生、金庸、蹄风、张梦还、郎红烷、海上击筑生、卧龙生、司马翎、诸葛青云、伴霞楼主、独抱楼主、上官鼎、古龙、萧逸、东方玉。柳残阳、司马紫烟以迄新生代的温瑞安等等而言,亦无一不是自还珠小说的奇妙素材中“取经”,加以创新发展,始分别获得不同层次读者的肯定。甚至我们可以说,当代上乘武侠作品之所以星飞电漩、多采多姿,且好谈玄说偈,相率以“境界”为标榜者,未始而非还珠启迪之功而蔚为风尚的结果。

  总之,《蜀山》内蕴之神奇玄妙是与还珠楼主融通儒、释、道的生命哲学分不开的;舍此不图,终贻“买椟还珠”之讥。就这一点而言,还珠楼主在近代武侠小说发展史上的地位已足称不朽;誉为“大宗师”实当之无愧。

  [后记]

  本文系应邀出席香港“首届国际武侠小说研讨会”发表之学术论文。原题为《论还珠楼主之小说奇观与生命哲学》,一九八八年一月曾由台北《中央日报》副刊转载,因附识于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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