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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黑摩勒虽看出樊秋似被人点了哑穴僵倒,因事突兀,真假不定,仍疑小孩是樊秋党羽,恐中诱敌之计,在外踌躇。约有半盏茶时,小孩好似明白黑摩勒的心意,二次又复进房,走到樊秋面前,竟作了一个恶剧:先似打算解中小衣,想了想,回手抄起黑摩勒盗换葛鹰的那瓶酒水,微掀面具,含了一满口,轻悄悄放下酒瓶,将身微俯,一鼓腮帮,喷了樊秋一脸,重又比了回手势,纵将出去。樊秋受人捉弄,不声不动,直似失了知觉一般。

  经此一来,黑摩勒方始大悟,知道小孩有心助己,不知用什方法将樊秋制倒,特意将铁扇子留给自己亲手盗取,以符适才打赌定约之言;还恐多疑,又将自己引来,加以指点。平日以为师父临去遗言说自己生具异质,并世少有,异日再随司空师叔加以深造,小一辈人里当无敌手,常时想起自负,除师叔外,什么人物也看不上眼里。想不到今晚遇见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孩,本领会高出己上,拾人唾余,自觉这般到手面上无光,方在寻思,委决不下,猛听耳际有人悄声说道:“黑师兄还不快点进去?我师父不愿伤他,还要解救过来呢。老偷儿还等着你,时候久了,如何能行?”

  黑摩勒闻声回顾,见来人正是那小孩,身量比自己高不了半头,身法灵巧,矫健已极,来到身后,竟未觉察,好生惭愧。等他说完,方要比手势,与他一同入内,小孩一纵身,已到了二殿便道拐角上。

  黑摩勒无法,心想他喊我师兄,总算没在外人面前丢脸。知道时机紧迫,稍纵即逝,也就不再迟疑,径由正门跑进,走到樊秋面前,将扇取下。因知樊秋真气岔入腰穴,五官四肢全失效用,反正结怨,乐得说他两句便宜话,扇子到手,大声喝道:“姓樊的!破扇子我是取走了。此时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我不肯无故伤生,识进退的,天亮各自走吧!”

  说完一回头,见黑衣小孩又在身后站定,不住挥手催走。黑摩勒很想与他亲近,又要拉他。小孩将手一摇,指了指榻上,知是等己走后,解救樊秋。暗忖:“樊秋本领不弱,将他制倒已是难极,对面解救,他又和我一样打扮,醒来岂肯甘休?这个我倒要看他如何下手。”

  随比手势,约小孩外间相见。小孩也比手势,说当日不行,日后自会等他。黑摩勒随即退出,伏身窗侧偷觑。

  小孩略待了一会,约莫人已出庙,一纵身抓住房顶椽角,将上面碎砖取下一块,随即纵落,全神注定樊秋,右手指朝他胸胁问微微一点,同时将碎砖抛落,意似防樊秋暴起动手。紧跟着再一纵身,朝樊秋所卧墙壁上飞去,两手一抓,两腿一蜷,回脸望下,竟和猿猴一般粘在墙上,继见樊秋只将两脚徐伸,仍是口眼均闭没有暴起,更不怠慢,手足并用,就墙壁上一撑,便轻轻纵落门外,随即跑出。黑摩勒忙迎上去,小孩见他未走,附耳低喝道:“还不快走!留神这厮追出拼命呢。”

  说罢先跑。黑摩勒才想起樊秋受制时久,现正调气,否则早已追出,忙往外跑。小孩在前,回手一摆,径往二层偏殿纵去。黑摩勒料他必还有事,不便追蹑,决计先行出庙交代,刚见葛鹰,说不几句,樊秋便自追出。

  樊秋气量偏狭,眶毗之怨必报,从没受过人的当面奚落,把黑摩勒恨入骨髓。打赌进庙以后,本心还想暗出窥伺,继一想,老葛素来说话算数,此次约他相助,本就勉强,又不合藏头露尾,中间还拿话绕他,全都看破。傍晚时,听他口气,已恐中变,果然这样,只恨他不愿意应当早说,不该临时撤台。这老贼耳目最灵,自己行动未必瞒他得过,只到明晚,扇子不被盗去,他纵心爱小贼,也是徒然。此时虽护小贼,不能公然相助,露出形迹。暗出窥伺,吃他看破,保不讲些歪理,有了借口,反而不美,只得中止。心料黑摩勒受了指点,来必乘机,不会即时下手。

  就他年幼无知,胆大冒失,葛鹰知道自己厉害,也必劝阻。独个儿斜卧榻上,暗忖成名半生,今日竟跌倒在一个小孩手里,真叫人恶气难消。凭自己本领,除非老贼相助前来,扇子在身,决盗不去。可是小贼点点年纪,竟有这好资质功力,对头已然做定,不乘此时除他,日后再得到人传授,成了劲敌,不但除他为难,一世都是短处。越想越恨,反正闲着无事,决计施展轻易不用的辣手,把全身真力劲气调匀为一,运于两掌,等敌人一照面,只在十五六步以内,便用劈空掌法将他打死,至多再招老贼一个不快。人已他虑,再说也无如此眼力。正在志得心安,黑摩勒来到窗外窥伺,已被觉察,因恐葛鹰随在身后,隔窗打去,一击不死,对头是个小孩,又有葛鹰袒护,至多认输,不能再下毒手致他死命,略微踌躇,黑摩勒便被江明引走。樊秋哪知克星甚多,还当敌人想什方法就快下手,正在聚精会神,静等施展毒手。

  不料司空晓星和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师徒已有安排。黑摩勒追赶江明一离开,陶元曜便进了偏殿,行家眼里,只一照面便看出樊秋气走腰间,在纽丝穴,正是要紧所在,气一闭住,人立僵倒,口眼紧闭,不能转动。忙用真力,照准穴道隔空一指。樊秋猛觉真气一岔,将气闭住,一着急,人便随着歪倒,五官四肢多失效用,只心里明白,干着急无计可施。直等黑摩勒将扇盗走,江明遵奉师命如法施为将他救转,始终不知中人暗算,还当是久未练习,将气运左,岔人要穴,全仗屋顶坠下碎砖巧将哑穴击开,才得复原。想用毒手伤人,反倒作成仇敌,容容易易捡了现成便宜。并且还遭戏侮,不知用什脏水洒了自己一脸,小贼适在外面饮酒,那水正带酒味,弄巧还许是尿也说不定,如何不刻骨刊心的痛恨!偏生岔气时久,恐受内伤,不敢骤然暴起,还须闭目宁神,使本身真气调匀归元方能动作。

  此中利害,樊秋原早想起,所以醒时并未发动。容到樊秋强捺忿气,徐徐伸动四肢,将真气归原,活动好了血脉,睁眼一看,扇子已被敌人盗走,跑没了影。这才发动无名怒火,追出拼命,气急败坏,人已糊涂,只知痛恨仇敌,言行未暇思索,张口便错。吃葛鹰和黑摩勒师徒二人一个挖苦,一个逞强出头,话既答不上来,动武又非敌手,急怒攻心中猛一转念,君子报仇,三年不晚,小贼扇子到手,老贼成了他的师父,如何肯容自己下手?今夜人已丢到了家,此仇已不止小贼一人,如不我回场面,一世英名全都丧尽。适才老贼已有逞强反脸之势,再不见机退去,决无幸理。牙齿一挫,略微交代,径自一怒而去,由此与葛鹰师徒结下深仇不提。

  至于江明为何要学黑摩勒的打扮?原因司空晓星近十余年在古兰陵原籍隐居,除偶出游山外,日常静坐研习内功,极少与闻外事。近年闻得黄山有一姓萧的隐名异人,在天都峰顶结茅修道,疑是昔年旧友,前往寻访。一见面,竟是多年未见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,并见着申林、江明、周鼎三个新收的徒弟。彼时江明还叫丑儿,生相既怪,资质又好,晓星甚是器重,渐渐谈起黑摩勒的身世行径,说二人瑜、亮并生,各有长处,不过黑摩勒比较机智一些。人生缘份,如磁引针,江明一听黑摩勒小小年纪已然出道,有了声名,十分散羡,磨着师父照黑摩勒的衣着面具做了一身,意欲学样,只是无从施展身手,常时穿了黑衣在山中跑来跑去,早想和黑摩勒相见,交个朋友。

  这日陶元曜想起独叟吴尚误伤至友以后的行径,甚是嗟叹,又闻他带了义女兰珍,化名苏半瓢,隐居富春江边,知他是天门三老生死之交,江明生具至性,异日下山必报父仇,迟早闹出事来。死者行为原多不合,吴尚为人正直侠气,且是无心之失,事后补过,如此苦心孤诣,情有可原。打算带了江明往见天门三老,如能设法解却这场恩怨,固是佳事;万一此子阳奉阴违,拼受师责,将来仍往寻仇,人子之道理应如此,打过招呼,日后也有许多便宜。江明志切父仇,已是十年薪胆,梦寐不忘,巴不得有此一行,只管嘴里遵奉师命,百依百随,心中却有一定主意:哪怕把小命送掉,也非报却此仇不可!及至到了天门岛,才知吴尚已于日前死去。

  陶元曜背人向三老提起此来用意,无心中打听出江明竟是生平至好的遗孤,兰珍乃他义姊,已然嫁与永康绅富,甚是心喜。因要测看江明心志,当时并未对他明说。在天门岛盘桓了些日,又听人说兰珍有一姓江的义姊,龆龄弱质,奉母江干,现正寄居兰珍夫家。细问母女二人年岁神情,倏地想起一事,当下别了三老,前往永康追访,就便使江明姊弟相见,说明前情,巧遇晓星,得知小妹母女来历和那块宝石,故人有此佳儿佳女,更喜神物未落仇手,便和晓星计议,决计将宝石取往山中,代为铸造利器,并解樊秋之厄。江明只听说黑摩勒在此,喜出望外,还不知道个中底细,特意穿上那身同样的行头,老早便要前往。

  晓星虽料黑摩勒初出犊儿不怕虎,难免不闹点花样,却想不到会如此胆大妄为,竟把这位将要拜门的老师戏耍了个不亦乐乎,如非葛鹰脾气古怪,期爱太过,差点没把小命一条送掉。以为时候尚早,又加好友相逢有许多话说,晚去了一步,到时正遇见黑摩勒打赌完毕,樊秋刚刚负气人庙。晓星知道葛鹰耳目甚灵,凭自己和陶元暇的本领,隐身在旁窥他,虽不致于觉察,江明毕竟功力尚浅,没上坡前,便命绕向庙内等候。嘱咐行迹务要隐秘,无论遇见什人,不许妄动。如不遵命,以后便永在山中,不许出外走动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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