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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〇


  适才我已和他说过,相约同来,想等事完,再对你兄弟丑儿把他出身来历说明,令往寻你来此相见,不想你竟在此。那老偷儿手辣心狠,何等厉害!你只顾树后窥探出神,立得那近,只被稍一留神,听出鼻息,你再疏忽,定遭毒手。尚幸你何世叔赶来,看出是你,将计就计引出相见,令你请客,还有用意,到时务必前去才好。”

  小妹听那老者竟是当年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,曾听母亲说过,他与晓星俱是亡父至交,父亲在日,曾有“金精至宝如能铸成刀剑,便是干将莫邪一类的利器,可惜陶元曜隐名避世不知去向,无法开取”之言,难得这般相合。尤其自己平日打算父仇报后,奉母百年便即出家,只为本门无后,想起愁急。父亲会有弃儿寄在兰珍本身之父家中,更是万想不到的事。此事平日虽听母亲说过,但知父亲死前年寿已高,生具异禀,精力过人,大奎修龄,竟如壮夫,生母乃是三次续弦。

  父亲老年忽然思子,因三娶尚无子嗣,膝前只己一女,屡欲纳妾,俱为母亲所阻,又有一点惧内,不愿为此相争。又得番僧延嗣之药,于是暗中置了几处外家,不久便为仇人所害。生前惟恐母知,就有儿子寄养友家也不肯说。死时事起仓猝,母女二人俱不在侧,自更无从知晓。陶世叔既由天门三老口中查出真情,自不会假,这一来,把昼夜在怀的两桩心事同时如愿相偿,怎不喜出望外?等晓星把话说完,立即拜谢应诺。

  陶元曜随唤丑儿过来,丑儿正在一旁发怔,闻言应声走近,说道:“师父,你不是说我爹是被吴尚老贼害死的么?怎么又是江家儿子呢?”

  陶元曜笑道:“我还是新近才知底细,本想把他两姊妹唤来,对面明说,恰好你姊来此,事已商定,我就无须再见兰珍了。你生身之父也为仇人所杀,但非吴尚,另有一人,因你性情太暴,学养尚差,此时不能明说。你母姊现因避祸隐藏,指江为姓,你也相从姓江好了。想我初收你时,年才四岁,正在顽皮,我爱你资质,带往黄山,问你名字,说叫丑儿,常居山中,并未取名,由我喊到如今。再不几年,你便出山,与你姊同报父仇。还有你那嫡母衰年多病,此后不断探看母姊,往来黄山、永康两地,难免不见外人,仍用乳名听之不雅,现在赐你一个单名,叫作江明。此中曾有一点用意,先不说它。至于你那以前出身,可同你姊到虞家去问兰珍,如她彼时年幼,不能深悉,天门三老家中尚有她家一个旧仆,异日前往一问,自知就里。”

  江明喜道:“我说凭我丑儿的姊妹,怎会受仇人抚养,认仇为父,还嫁人做小呢。这一来。那吴尚与我无干,也不去翻他死人骨头了。但我亲爹的仇人是谁,师父怎不说呢?”

  陶元曜正色说道:“这个不比吴尚,还能看我情面,人也还好,你去寻他,遇上就没了命。你本领尚差,怎能去得?如未到说时,不但不对你说,以后还不许你向你母姊盘问。我不知你真实底细时,曾再三对你说,吴某事出误会,一时失手,并非故意,为此无心过失,弃家抚孤,力图补过,以对死友,用心尚是君子。况且你父原有致死之道,临危还有遗嘱,不许家人戚友报仇,此纸尚在吴某手里。此仇难报,你当面应允,如今人已死去,适才自吐心事,竟还要翻他的尸骨,固然真相已明,不会再有此举,论起居心,终是违我教训。

  还有吴某生平精于占算,虽然自身的事依旧脱不出一个数字,可是他那星卜之术的确其验如神。他因算出兰珍命赋小星,又思接延女家嗣续,费了许多机谋才作成这门亲事,临了,自己竟以身殉,临死仍心心念念为故人之女打算,要给侯绍以托孤之任,对于自己,死生恩怨全不置念,用心可谓良苦。你那义姊兰珍受他多年抚养,爱逾亲生,到此地步,自然惟命是从,还有什话可说?况且虞某又极感恩知德,并未以侧室之礼相待,有似英皇,无分正嫡。是你的亲姊,又有什不体面处?你却一口一个小老婆,不屑与之相见。殊不知你虽非她父所生,汝母从小就受她家恩养,后来闻你父死殉节,又以优礼厚葬。你自出生便在她家寄养,也有几年父子情分。平日随我山中读书,为年不少,怎气质仍如童稚,言行一点不假思索?此后再如任意胡行,一定逐出门墙,不要你了!”

  江明急道:“师父不要生气,徒儿下次改过,不敢这样了。”

  陶元曜道:“念你初犯,不来怪你。小妹年纪不过比你长两三月,你二人同具至性异禀,得天独厚。只管你文武两门都能将就,但你久处山中,习于粗野,既没她心细,也不似她从小流离,艰苦备尝,懂事得多。论名份,她又是你长姊。以后除我以外,务要遵从母、姊教诲,天已将明,侯绍少时到此,我二人对他还有话说。可随你姊同往虞家见母。你姊越墙先进,你等明透,自己叩门请见。小妹到家,便把藏珍取出,晚来放在屋外,我自有人往取。虞家尽可安居,即被仇人知道,你司空叔如不在此,速往黄山送信,我自有处。”

  小妹姊弟一一领命,随即拜辞起身。走到路上,小妹一旦得了这么有本领的兄弟,又是喜欢,又是亲热,满肚皮话,不知从哪里说起?仰视星月已隐,天色转暗,晚风侵肌,似有欲雨之状。知道再不一会,田家人起,因弟新来,不愿他一人门外久候,想陪他说一会话,便和江明抄小路绕到虞家后门竹林隐秘之处,边走边谈,渐渐说到昨晚盗扇之事。

  原来昨晚黑摩勒,只是一股子勇壮之气,与樊秋打赌时,心中尚无一定主见,口里说笑,暗中盘算,忽见奚醒、何异、江小妹出现,暗忖:“奚、何二人既到,司空师叔必来无疑。”

  回脸一看,果见司空晓星隐身树后,用手朝庙一指,随即飞身入内。这时葛鹰正在打量何、江二人,毫未觉察。黑摩勒见晓星要他进庙,知道今晚盗扇之事十九成功,后来奚醒用话一引,乘机起身。那庙外观地方不大,内里却有三层殿房,因是乡民报赛之所,管庙人因地太僻静,平日又有闹鬼风说,虽不住在庙内,每年也来打扫两次。后两层并不残破,内偏殿还设有床榻几案。樊秋以前曾经来过,因当地离虞家颇近,又极隐僻,用作下榻之所,决无人知,便和葛鹰定约,在此落脚,同住偏殿之中。

  黑摩勒适才戏耍葛鹰,已然入内两次,知道地头,本想会见晓星之后再行下手,不料身才落地,瞥见外大殿拐角上,一条人影闪了一闪,顺便道往里跑去,身法快极,黑摩勒眼尖,看出那人身材比自己高不了许多,脚程迅速,一点声音俱无,最奇怪是也穿着一身黑,头戴面具,和自己打扮得一般无二,好生惊奇,连忙拔步追去,一直追进后殿,并无踪影。晓星也不知在哪里,因右偏殿便是敌人卧处,轻轻蜇过,隔窗眼往里看:樊秋坐在榻上,长衣已脱,尚未倒卧,铁扇子插在腰间板带上面,两手反掌朝下,分按两膝,微微颤动,满面怒容,时作狞笑,好似愤恨已极。如旁人看去,不过见寻常闲坐,黑摩勒受过高明传授,一见便知敌人正在运用内功,将全身真力聚于两掌,准备伤人性命,照此情形,休说进前无幸,便隔着窗户被他发觉,吃他用百步打空真力打中要害,也是不死必伤。

  可是这种功夫最为难练,运气时火候稍一不纯,气与力失了匀称,或是遇见行家,冷不防照准穴道一点,便能将气闭住,不等解救,无法动转,自己漫说无此本领,就有此本领,敌人背墙而坐,室只一门一窗,如何近身?知道厉害,屏着气息在窗外偷看了一会。樊秋似料葛鹰不会令黑摩勒当时就来犯险,只管运用功夫,准备一击立毙,并未防到来得这快,自信过甚,以为万无败理,始终侧脸向窗,一点也没留意回看。

  黑摩勒见无法下手,来时又吹了大气,方欲再寻晓星,猛觉头颈被人弹了一下,不禁大惊。回头一看,身后无人,适才所见黑衣小孩又在往二进便道拐角上出现,闪了一闪,立即跑去,疾如电掣,一瞥即逝。

  黑摩勒追到二殿,又无踪迹,暗忖:“师叔平日虽喜游戏三昧,对我却极庄严,只管亲若父子,轻易不假辞色,今晚关系甚大,决不会在这要紧关头来此相戏,再说身材又矮,许多不像,如是外人,师叔已先进庙,不会不知,怎能容他向我作梗?况且此人不像大人,脚程比我还快,除却得过本门中真传,从小练起,还生具一绝好资质,哪有这等本领?我这身打扮,不知哪里学来,莫非荒山古庙真个有鬼不成?”

  且追且想,不觉追到头层外墙,又纵向殿顶四下瞭望,除后偏殿敌人居室隐隐有烛光由窗上透出外,别无迹兆。心中纳闷:“师叔明明令我人庙,怎会不见?”

  只得纵落,坐在大殿石栏上打这盗扇主意。寻思了一会,知道敌人恨己切骨,此去如不能手到成功,必为所伤无疑。有那一日夜工夫,老虎也有打盹时候,守定了他,不会一点时机没有。偏又好胜,对人吹了大气,时候过久,便盗得成功也欠光鲜,何况无法下手。

  方自寻思发急,忽又瞥见适遇黑衣小孩在殿角便道上出现,将手一招,如飞往后殿跑去。黑摩勒暗骂:“这厮又来引我,今番不管你是人是鬼,好歹总要叫你尝尝滋味!”

  念头一转,纵起便追,心还怕追他不上,转到二殿又复隐去,谁知今番对方反恐他不肯穷追,竟未中途隐退,一晃小孩转向后殿。黑摩勒因后偏殿住有仇人,回手先取出兵刃暗器,以防不测。稍停了停,容到追进后殿天井中,眼看前面小孩已立在偏殿门外,二次回手招了一下,轻悄悄踅身而入。黑摩勒疑是仇敌党羽,先还不敢冒失前进,在便道转角上立了一会,不听动静,忍不住纵向窗外,试探着往里一看:樊秋已侧脸向外卧倒,身子看去似乎发僵,满脸俱是恨急,那黑衣小孩站在床前,不时偏头外望,后来觉出黑摩勒在外窥探,随指窗外和樊秋身旁铁扇,打了一阵手势,意似说:敌人已无能为,要黑摩勒乘机入内盗扇。比完随即退出,也没见他出门,便即无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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