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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二


  江明进庙时,恰值樊秋纵人,因是生性直率,又不似黑摩勒没有管头,在外日久,放纵已惯,倒是听话没敢招惹,樊秋的神情动作却被看明,知道这是极厉害的气功,心想此人有何深仇,如此用功准备?看了一会,不见别的动静,师父师叔老不进庙,黑摩勒不知在此无有?忍不住偷偷绕出庙侧,遥望前面大树下坐着一老一小,相对说笑食饮,那小的正和自己同样打扮,好生欢喜,方想偷偷蜇近前去看个明白。陶元曜和晓星的初意,是想樊、葛二人真非夺取宝物不可,便先礼后兵,出面强阻。及至到后,看出葛鹰此来井非本意,又和黑摩勒成了师徒,只剩樊秋一人,足好对付,乐得省下这场仇怨。

  正想樊秋不是庸手,葛鹰意虽偏袒,并非露出相助口风,黑摩勒口出狂言,看事太易。一回首,瞥见江明在庙墙边探头,恐被葛鹰觉察,又恐有事,一面摇手示阻,忙即赶去,行时稍快,葛鹰竟些微觉出有异,未即回顾。无巧不巧,奚、何、小妹三人先后赶到出现。葛鹰顾此失彼,几面都被岔过,又在酒兴将发之际,略微怀疑,也就罢了。晓星深知樊秋本领,事前既然说明,不比日里:一个胆大心灵;一个气急,只顾追人,对方又是小孩,骤出不意,一撞便到了手。凭黑摩勒一人,此扇决盗不来,但他话出如风,无法收转,再看陶元暇师徒已打手势,一同纵入庙内,便乘葛鹰、何异二人对谈之际,走出树外,朝黑摩勒打个手势,命他随后赶来,也往庙内纵去。陶、江二人正在庙墙内相候,见面说起樊秋情形。

  晓星闻言大惊,幸是自己在此,否则黑摩勒扇盗不成,小孩和前辈成名人物打赌还不十分丢脸,人却非死必伤无疑。为想挫他锐气,使其知道天下能人甚多,便小辈中,胜过他的也有人在;因知陶元暇不愿江明速成,教时专扎根基,各种拳法器械虽较黑摩勒稍有逊色,气功轻功却比黑摩勒胜强一筹,加以从小生长黄山,居于险峻之地,攀援纵跃成了习惯,端的身轻飞鸟,捷于猿猴,商量停妥,便教了江明一种做法:由江明把黑摩勒引到樊秋窗下看个艰难,如不知进退,再用劈空掌警觉,引向前殿,这里陶元曜乘空下去制住樊秋,江明重到前面,二次引进,盗给他看,却不真盗,让他学样,捡个便宜,丢个大人在同样年岁的外人手里;并嘱事成不要即时与他相见,等到明午晓星数说过后,他自再三请见之时再见。江明心地忠厚,不敢违逆尊长之命,惟恐明日相见扫了好友面子,使他不好意思,所以百忙中抽空私告黑摩勒,说师父立等救转樊秋覆命,不能延缓,先安个根,准备明日见时全盘托出,推在师长身上,不是自己有意卖弄,以免有碍交情。

  谁知惺惺相惜,黑摩勒因此一来不但没有忌恨之心,反倒自愧弗如,两下声应气求,彼此倾心,由此互相引重,成了生死患难之交。不但交情深厚有胜同胞,连言行动作都是互相模仿,技艺切磋更无庸说,又都爱滑稽戏弄,捷于神鬼,不可端倪。日后黑衣双侠之名威震大江南北,不深知底的人真辨不出是二是一,此是后话不提。

  姊弟二人在虞家后园竹林内聚谈了片时。小妹见天色业已大亮,便嘱江明稍候,自己择一隐僻墙角纵身入内。兰珍因小妹彻夜未归,虽是智勇双全,武艺高强,终不放心,几次要想追出查探,毕竟江母持重,长于料事,力说:“女儿为人决无差错,况还有晓星、何异等人在此,他们做事都不先说,此时不归,定是遇见他们有什事故发生,必须小妹在彼,否则小妹聪明机警,行藏极秘,终日关心老母,稍有不合连面都不会露,早已见机抽身,怎会落在人手?舜民世家大族,你总算是一个主母,新婚不久,谁不认得?深更半夜潜踪私行,休说遇见本家戚友无法自圆其说,便遇见本村乡民人等,也滋物议,这冤枉怎当得起?真要遇见劲敌出什差错,小妹不行,你去也是白饶,仍以听天由命为是。”

  兰珍见江母如此说法,只得罢了。

  二人谁也不肯去睡,坐待到了天明。兰珍知小妹素孝,决不在外久延,使老母家中悬念,却不料小妹忽然得了一个有本领的亲兄弟,此后不特本门嗣继有人,井还得一个有力的帮手,共报父仇;同时那多年梦想开铸、苦无良工善法的宝石藏珍,也有了告成之望;再见江明天性笃厚,甚是亲热,一时得意忘形,疼爱兄弟,恐他新来人地生疏,枯守无聊,以为天已快亮,也不忙在这片时之间,只顾姊弟二人谈话高兴出了神,却不想出来时久,当早又是阴天,这一耽搁,累得老母和兰珍多着了好些时急。兰珍急得无法,要和舜民去说,命人飞马与何异送信探询。江母皱着眉头,方说“无须”,小妹倏地飞身纵入,见室中残烛未灭,老母、兰珍对坐灯侧,愁容遽敛,忽然想起自己疏忽,累母忧急,一肚皮高兴话立时堵了回去,脱日说了句:“女儿该死!”

  刚要认错,一转念,又觉为慰母心,仍以先报喜信为是,忙扑到江母怀中,改口说道:“恭喜阿娘,我家有了后了!”

  小妹原是狂喜奔入,及见老母愁急之状,欢喜中添了两分悔恨,恨不能把满腔中的话全倒出来博母欢心,转闹了个语无伦次。

  江母听她一进门先说自己该死,跟着道喜,说:“我家有后。”

  自家只此一女别无亲丁,女儿又是喜容满面,不禁起了惊疑,方一沉吟。小妹见母闻言并无喜容,面色转板,也不想想自己喜极忘形,口不择言,事情还没说出丝毫头绪,以为乃母仍不愿闻父亲外室所生之子,这新得的爱弟怎好领来见面?念头一左,只顾愁急,寻思善处之道,更下再往下开口。还是兰珍听她没头没脑,语多可疑,十分惊异,见母女二人不再开口,忍不住问道:“妹妹,你那么聪明人,怎说话没点头绪?你去了这一整夜,到底有什么喜事?室无外人,快点从头明说呀!”

  小妹闻言,猛想起所说话头不对,心里的事,母亲如何知道?不禁好笑道:“我真该死!昨晚事情直似喜从天降,喜欢得我话都不会说了\阿娘不晓得,我昨晚遇见爹爹生前在外面生的一个兄弟,还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世叔的得意门徒,年纪只比我小两个多月,本领却比我还好,岂不是喜事么?”

  江母不等说完,便惊喜道:“真有这事么?你父昔年常借访友出外,一去就是三月五月,他那几个好友,我都有数,问起来,一处未去。存入向我密报,他在外面设有侧室,闹过两次,他始终没说真话。你父虽服梵僧毒药,不是不能生子,也许有子在外。只是他行得太秘,连地方都不知晓,无从访起,这些年来,想过便自拉倒,不料果有此事!你既相见,怎不领来见我?”

  小妹闻言,又想起天已不早,江明尚在竹林守候,忙答:“明弟随我来了,阿娘且等一等。”

  随喊:“兰姊,快去告诉大哥,叫他去至厅房等候。少时有一小孩寻找,领他进来。他没衣服,我找我那男装去。”

  随说随取日里所着男装。

  刚往外走,正遇虞妻早起,听兰珍房内丫头去说,江老太大和新太太昨晚一夜未睡,江小姐未在房内,不知何往,新大太似有发愁神气。虞妻原知小妹昨日之行,尚不算是有头绪,一听小妹夜出未归,疑心寻贼出事,不禁大惊,恐舜民知道忧急,把丫头数说了几句,嘱咐不许再对人说。那丫头名唤春云,原是虞妻贴身爱婢,十分聪明向上。兰珍爱她伶俐,自己家务事又欠明晓,特意要去使用,以备遇事咨询,免有不周之处。

  春云竟从上次随往杭州的女仆口中,打探出新太太是女中英侠,本领高强,羡慕已极,几次背人苦求兰珍教她武艺。兰珍恐招声气,不认自己会武。春云偏是立志坚诚,终不死心,及至江氏母女到来,知道小妹本领更胜兰珍,益发心动,要想求着大太,把自己拨去服侍江母,以便伺机求学,又恐两位主母见怪不允,没奈何只得对江氏母女特献殷勤,尽力服侍,以博欢心,为异日开口地步。所以昨晚兰珍只管假托夜谈,命仆婢们先睡,她仍悄悄守在房外,以备夜间用茶用点,有什差遣,好显她勤谨,小妹外出未归以及江母兰珍相对愁急,全被暗中偷看了去。小孩子性情,惟恐小妹走失,少了师父,一天明忙去上房报信,不料却吃了一鼻子灰。

  虞妻持家有道,起身最早,刚梳洗完毕,正等舜民往书房写完两张例字回来,好去兰珍房内看望江氏母女,同进早点,闻报立即赶来,见小妹正由房内走出,这才一块石头落地。方欲询问昨晚是否外出,小妹已先开口,笑喊:“大嫂请房里坐,妹子到花园取东西,有一点要紧事,办完马上就回来。如今昨晚的事已然转忧为喜,我还有事奉托,请问兰姊好了。”

  说罢,不等答言,匆匆走去。虞妻觉小妹虽比兰珍美秀得多,因她平日老是父仇母病时刻在念,忧多乐少,性情又近刚烈,言笑不苟,不似兰珍笑口常开,妩媚柔婉,总嫌她过于冷艳,不是福相,这时见她星波明净,玉颊春生,满面喜容自然流露,宛如初日芙蕖含露临波,容光照人,竟是相识以来初次得见,背影又是那么婀娜轻健,游龙惊鸿之喻差堪比拟,不禁看得呆了。心想这个好妹妹生得真美,便画儿上也挑不出这样人来,将来不知谁人有此大福娶了去呢?兰珍听小妹在唤大嫂,忙赶出来,见虞妻正望着小妹后影出神,笑喊:“姊姊怎不进来,站在门外作什?小妹才回,江伯母和妹子三人都未睡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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