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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又是一陣「嘶嘶」之聲。杜笑天道:「你到底在說什麼?」

  回答的只是「嘶嘶」之聲。杜笑天嘆了一口氣道:「你好像聽得懂我的說話,可惜你的說話我卻完全聽不懂。」

  現在如果有人看見他,不難就當他是瘋子,幸好這裡只有他一個人。他接道:「要是我聽得懂你的說話,這件事縱然再複雜,現在也變得簡單。」

  因為他是一個有經驗的捕頭,他懂得如何套取口供,也懂得如何追問口供。那麼大的人他都有辦法,蛾這種小東西他又豈會束手無策,對付不了?

  又是杜笑天聽不懂的回答。蛾口發出的嘶嘶聲響逐漸強烈起來,那隻吸血蛾開始拚命掙扎。杜笑天察覺,冷笑道:「這一次我不會放手的了。」

  他的手掌握得更緊。那隻吸血蛾掙扎得也更加厲害,口中的吸管一吞一吐,刺向杜笑天的手指。這一著已在杜笑天的意料之中。那隻吸血蛾的吸管方刺出,他那隻手的拇指已推前,抵住了蛾頭。蛾頭立時便被推得仰起,不能再移動,刺出的吸管當然落空。杜笑天冷笑,又道:「你還有什麼辦法?」

  那隻吸血蛾完全沒有辦法。杜笑天等了片刻,想想忽又道:「我倒想看看你的口內是不是還有牙齒。」

  嘶嘶的聲響再起,這一次似乎有點譏諷的意味,杜笑天有這種感覺。

  他嘴角一咧,道:「你是否認為在這種環境之下,我的眼睛根本不能夠看清楚你口內的情形?」

  嘶嘶的聲響即時停下,那隻吸血蛾莫非在默認了。杜笑天一笑接道:「你這樣認為也不能說是錯誤,我的眼睛在這種環境之下的確已不能發生多大作用,不過我雖然不可以改善自己的眼睛,卻可以改變現在這個環境。」

  那隻吸血蛾沒有發出聲響,血紅的那雙眼仿佛充滿了疑惑。杜笑天竟然能夠改善環境。他如何改善?那隻吸血蛾也許就是奇怪這一點。杜笑天又是一笑道:「其實這也很簡單,方才我忽然想起身上有一個火摺子,剔亮了火摺子,是不是已可以改善當前的環境?」

  仍沒有回聲,杜笑天也不多說什麼,反手將刀插回刀鞘內,伸手入腰囊,取出那個火摺子。

  他隨即將那個火摺子點亮,整個房間逐漸明亮起來。火光照耀下,那隻吸血蛾的顏色更顯得瑰麗奪目,碧綠的蛾身更像碧玉,鮮紅的蛾眼更像鮮血。那隻吸血蛾的神態在火光下卻更顯得猙獰。它的眼中仿佛充滿了怨毒,口中不住在動,仿佛在詛咒什麼。

  杜笑天捏著火摺子的那隻手並沒有移向那隻吸血蛾。他的手垂向地面,目光亦下落。他的人也相繼蹲下去。在火摺子閃亮那剎那,他的眼睛已經被一樣東西吸引,血!血從他一刀斬成兩片的那隻吸血蛾的體內流出,兩片蛾屍赫然都是浸沒在血泊之中。人血一樣的蛾血,散發著非常奇怪的臭味。蛾血怎會是這樣?杜笑天的目光移向給他用衣袖擊下的其餘兩隻吸血蛾之上。

  那兩隻吸血蛾給他的衣袖一掃,雙翼俱折,一隻當場被擊斃,一隻仍活著,猶自在地上打轉。沒有了雙翼的蛾身本來就已經難看,這一動,更顯得醜惡。醜惡而詭異。杜笑天瞪著那條猶自在地上打轉的蛾身,突然揮手,將手中火摺子往地上的板縫一插。一插就鬆手,騰出來的手,再拔刀出鞘,刀光又一閃!「嗤」一聲輕響,猶自在地方打轉的那隻無翼的吸血蛾,刀光中一分為二,斷為兩片!血淋淋的兩片!吸血蛾斷口湧出了鮮紅的一如人的鮮血!

  他看得非常清楚,蛾血真的是人血那樣。他怔在那裡。也正在這個時候,他突然聽到了一下非常奇怪的聲音。那一下異響似乎遙遠,卻似乎就在隔壁。他卻聽得出既不遙遠,也不是隔壁,而是從樓下傳來,在這個房間之下傳上來。他的耳目本來就靈敏,記憶力也好,他記得,現在處身的這間廂房的位置,下面就是樓下的一間廂房的位置。他心中忽然一動,因為那種聲音他也不是一次聽到。聚寶齋那個書齋之內的兩道機關活門,打開之時豈非就發出那種聲音?那一聲異響本來並不大,但是靜寂中,仍不難覺察。卻只是一聲,實在難以下一個判斷。不過無論是否機關活門發出的聲響,杜笑天也準備下去看一個究竟。

  這念頭一生,他的手立即伸前,捏滅那個火摺子。他立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窗外雨未歇,夜色已降臨,他正待站起身子,樓下又有聲音傳上來。這一次的聲音更微弱。他不假思索,整個人伏倒在地板上,耳貼著地板凝神靜聽,是腳步聲!腳步聲一頓,「呀」的又是一聲。這一聲並不難聽由是開門之聲。到底誰在下面那廂房?是不是史雙河?史雙河到底在下面幹什麼?

  杜笑天本就多疑,這疑心一起即使是殺機四伏,他也會追下去,何況現在這地方雖然詭異,並不見怎樣危險?他緩緩爬起身子,站起。每一個動作也都極盡小心,務求不發出聲響。然後他踱足走向門那邊。一邊走他一面留意樓下的腳步聲。樓下的腳步聲是朝向店堂那邊。他閃身走出門外,就看見了微弱的光芒。

  昏黃的光芒在樓下越來越光亮。沒有多久,他就看見了一盞油燈。這時候他差不多已經來到梯口。他貼著一邊的房板,又蹲下身子。如果他的身子不蹲下來,掌燈在樓下走動的那個人一抬頭,不難就發現他的存在。油燈在一隻非常穩定的手掌之中。人雖然走動,油燈擺動得並不怎樣。那個人一身慘白的長衫,頭髮蓬亂,頭頂束著一個道士髻,束得並不好,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。只看背影,杜笑天也已認出這個人是──史雙河!燈光忽然停頓,人就在櫃台前收住腳步。他俯身從櫃台後抓起了個竹籃,隨即轉身。燈光照著他的臉,果然就是史雙河!燈光又開始轉動,史雙河一手掌燈,一手提著竹籃,回頭走。社笑天又伏下,細聽腳步聲。腳步聲沒有回樓下那個房間,直向後面的院子而去。

  史雙河拿竹籃到後院去幹什麼?杜笑天大感奇怪。腳步聲漸趨微弱,很快就消失,照估計,人應已進入後院。杜笑天颯地起身,一個箭步竄到欄杆的前面,偏身一個翻滾越過欄桿,躍下店堂!他要盡量爭取時間。在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留意,是以這一躍雖然匆忙,並沒有踢倒任何東西!然後他靈蛇一樣標向樓下那個房間。他是用腳尖起落,起落間沒有發出多大聲響。

  門半開,杜笑天一閃而入。一踏入他就聽到一陣陣「沙沙」的聲響──這一次的聲響就像是那一次他們在史雙河的指引之下,在上面那間廂房所聽到的一樣。蛾群難道在這裡?杜笑天渾身毛管逆立,一個身子不由自主地走來。房內並沒有蛾在飛舞。聲響在同一位置發出,他望向那個位置,就看見一道微弱的光芒。那光芒竟是從一面牆壁上發出。光芒雖然是微弱,但對已經習慣了黑暗的杜笑天來說已經足夠。他已經能夠看見房內的情形。

  左面有一張床,床上放著枕頭被褥。右面有一張桌子三四張凳子。桌子上還放著茶壺、茶杯,不過桌子不遠的牆壁之上赫然有一道門戶。門戶已打開,光芒正是從門內透出。杜笑天一個箭步竄到門邊。牆壁之後還有牆壁,入暗門就是一條三尺寬闊的甬道,杜笑天並不覺希奇。因為在聚寶齋他已見過這樣的複壁,這樣的甬道。他只是奇怪在雲來客棧也有這樣的複壁,這樣的甬道。他不禁躊躇,一時也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好。看情形,這間房顯然是史雙河的寢室。在他的寢室怎會有這樣的複壁,這樣的甬道?是他自己建造還是本來就有?這複壁之內的甬道,到底通往什麼地方?那個地方到底用來做什麼?他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?杜笑天一腦子都是問題。

  史雙河相信不會那麼快就回來。杜笑天決定進去!也只有進去才可以解決問題。他只希望這條甬道不是像聚寶齋書齋之內那條甬道那樣,遍布殺人的機關,一進去就將他射成刺蝟。時間並不多,杜笑天明白,是以一下了決定,他就竄入去,這無疑就是拚命。他並非不怕死,只是這樣甬道,甬道之內傳出來的那種「沙沙」的聲響,對於他的誘惑實在太大。何況他幹了十年捕快,不是第一次冒險犯難了。「噗」的身形落下,剎那之間,他的整顆心幾乎都在收縮。沒有亂箭飛刀向他射來,這條甬道也許真的並不同聚寶齋書齋內那條甬道;也許史雙河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將機關再次開放。如果是這樣,史雙河一定會很快就回來,杜笑天無暇思索,飛步向前去。他的行動並沒有遭受任何阻截,甬道之內也沒有其他的人。

  甬道並不長,盡頭是一道石階,斜往下伸展。杜笑天走下石階,進入一個地牢。怎麼這設計與聚寶齋書齋內那條暗道如此相似?杜笑天好不奇怪。還有更加奇怪的事情!地牢相當的寬敞,這並不奇怪。杜笑天見過遠比這個寬敞的地牢,奇怪的是這個地牢的陳設。

  杜笑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陳設,地牢的四壁簡直就像是夜空。深藍的夜空,頂壁也一樣,正中嵌著一盞燈。燈嵌在壁內,外面隔著一輪通明的水晶。燈光透過水晶射出來,柔和瑰麗,就像是一輪明月。有這一盞燈,整個地牢就像浴在月色之中。杜笑天現在就像置身在月夜之下,恐怖的月夜之下!深藍的夜空之中,沒有雲,一片都沒有。一大群吸血蛾圍繞著那一輪明月,飛舞在夜空之下。碧綠的翅膀,血紅的眼睛,翅膀上血紅的眼狀花紋,在月色中特別鮮明,卻並不美麗,只顯得恐怖。杜笑天只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進入了魔鬼的世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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