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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▼二十一 身入虎穴

  杜笑天現在正在雲來客棧的圍牆之外。雨水已濕透他的衣衫。在未下雨之前他已經來到這附近。午後他本來習慣在衙門附近轉兩圈,今天也沒有例外。行走間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郭璞曾經將吸血蛾養在雲來客棧,在他們找來雲來客棧之時,群蛾不知何故一下子完全飛走。他們飛去了什麼地方?事後有沒有回雲來客棧?他想知道,所以決定走一趟。

  如果郭璞真的是群蛾的主人,又或者郭璞真的是一個蛾精,是群蛾的主宰,他一死,群蛾自然就大亂。除非蛾王才是真正的主宰,還有蛾王來統帥群蛾,否則群蛾不難就飛回雲來客棧。牠們在雲來客棧已經逗留了相當的時候,進進出出也已有好幾次,對於雲來客棧這個地方當然熟識得很。何況此前牠們在雲來客棧食物豐富,對於這個地方的印象應該就比較深刻。再從近日所發生的事情看來,那些吸血蛾顯然比蜜蜂還勝一籌,牠們如果真的想回雲來客棧,絕對沒有理由不認得路。

  杜笑天只希望找到雲來客棧的時候,群蛾亦已在客棧之內。他無意將群蛾完全拘捕。因為他自知沒有這種本領,也不懂得如何才能控制群蛾,要牠們服從自己的命令。他卻希望能夠抓住其中一隻。

  三月初二的那天,在城外湖邊一株樹之上,他已經抓住了一隻,卻給那隻吸血蛾刺了一下,在他驚慌放手的時候飛走。這一次如果再抓住,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了。只要抓住其中的一隻,就可以設法證明這種吸血蛾是否真的會吃人的肉,吸人的血。他的目的就在這裡。在未來到雲來客棧之前,他已經遇上一隻吸血蛾。只是一隻吸血蛾,在路旁的野花之上飛過,一直向前飛去。杜笑天本來就想抓住這隻吸血蛾作罷,可是伸手一連幾次抓去都落空,他只好追著那隻吸血蛾,結果就追到他一心要來的地方──雲來客棧。這時候雨已經落下,那隻吸血蛾飛得更快,雨水並沒有將它打下。它飛過雲來客棧後院的圍牆,飛入一個窗戶內。

  杜笑天認得那個窗戶。那個窗戶也正就是那間用來養蛾的廂房的窗戶,群蛾當日也正就是從那窗戶飛出。現在卻只有一隻吸血蛾回去,其他的吸血蛾在什麼地方?是不是早已經回到那間廂房?如果是,現在牠們又是以什麼維持生命?是不是以史雙河的血?杜笑天站在圍牆外,目送那隻吸血蛾飛入那個窗戶,在想著這問題。他想著忽然打了一個冷顫。群蛾在飢餓之下,吸食史雙河的血肉實在大有可能。史雙河的血肉吸食乾淨之後,牠們不難就打附近村人的主意。到其時,……杜笑天不敢想像。他下意識左右望一眼。

  雲來客棧的後面是一片野草,左右都是其他民房的後牆。沒有人在附近走動,民房的屋頂卻有炊煙升起。他總算鬆一口氣,目光又回到那個窗戶之上。那個窗戶與當日一樣大開,窗內異常的陰暗。群蛾會不會真的在那裡頭?他倏地一笑,這實在簡單,只要他進去一看,就會有一個解答。

  雲來客棧後院的圍牆相當高。杜笑天站在三丈之外才可看見那個窗戶。窗下是什麼情形完全無法看見,整個後院都盡被圍牆隔斷。雨落在圍牆之內,響起了一片蟲蛾噬桑一樣的聲音。杜笑天並沒有忘記整個後院都種滿了那種奇怪的花樹,可是那種聲音入耳,仍不免寒心。那種聲音簡直就像是群蛾在吸噬人獸的血肉。圍牆之內隱約有煙霧升起,也不知道是雨煙還是晚霧。整間客棧也就因此分外顯得神秘。杜笑天本來準備繞到客棧的前面,叫門進去,現在也不知是否因為這種神秘的影響,打消了這個念頭,他決定翻牆進去。對於這間雲來客棧他已經大起疑心,他天性本就多疑。

  雨漸大,杜笑天深深吸了一口氣,兩三個箭步標前,「一鶴衝天」,縱身一躍。這一躍居然給他躍上了牆頭。他雙腳一落,雙手亦落下,抓住了牆頭的瓦脊,穩住了身形。他的輕功其實並不怎麼好。牆內並沒有任何改變,那一片奇怪的花樹迎著雨水,沙沙作響。整個院子也就只有這種聲音。鮮黃色的花朵雨中顫抖,那種奇怪的花香仍舊蘊斥整個院子。花徑上,花叢中並沒有人,走廊那邊也沒有。沒有雨的日子史雙河也躲在店堂內喝酒,下雨天難道反而就例外?杜笑天在圍牆上再三張望,才翻身躍下。花樹葉中,花香自然更加濃郁。杜笑天雙手分開花樹,緩步走出了花徑,踏上了走廊。門虛掩,杜笑天推門而入。

  客棧內一片黑暗,向後院那邊,雖然有兩扇窗戶半開,只可惜現在已經傍晚時分。本來已經陰暗的天色,現在更陰暗。夜色也開始降臨,客棧並無燈火,如何不一片黑暗?杜笑天的腳步更緩慢,他一步步向前走去。客棧內非獨黑暗,而且靜寂,墳墓一樣的靜寂。

  杜笑天的記憶力相當好,即使不好也不要緊,由後院到前堂只有一條通道。通道兩旁都是房間,所有的房間全都毫無聲息,一折再一折,杜笑天終於來到客棧的前堂。堂中也沒有燃起燈火。微弱的天光從天窗射下,杜笑天藉著天光,勉強仍然可以看清楚。堂中沒有人,椅桌差不多都是那個位置。史雙河哪裡去了?杜笑天目光移動,移到連接樓上的那道梯子,莫非在樓上?杜笑大舉步走向那道梯子。

  堂中更靜寂,杜笑天盡量放輕腳步,一踏上梯級,他腳步放得更輕。梯級仍然發出微弱的「依呀」之聲,到底已相當日子。還未到梯級盡頭,他又已經嗅到那種腥臭的氣味,卻相當淡薄。樓上也差不多,那種腥臭的氣味還不如當日的濃郁。群蛾飛走後莫非沒有回這個地方?杜笑天繼續向前,腳步起落得更輕。樓上只有一條走廊,這條走廊即使大白天亦不怎樣光亮,現在更不在話下。杜笑天用足眼力才勉強看遠多幾尺。兩旁的廂房一樣聲息全無,他尚然就是在那間養蛾的廂房門前收住腳步。再過些就是走廊的盡頭,幾個鐵籠子仍然放在那裡。斷折的門環連帶的那把銅鎖亦是仍掛在門上。一切與他們當日離開之時並無兩樣。

  枕笑天橫移兩步,耳貼著門板凝神細聽。他聽到了陣陣「沙沙」的聲音。在他來說,這種聲音已並不陌生。這聲音與吸血蛾撲翼之時所發出的聲音完全一樣,就在這個地方他也已聽過一次。只是那一次聲音相當激烈,這一次卻顯得單調而微弱。這一次到底有多少吸血蛾在裡面?杜笑天並沒有忘記門上的那方活門,他輕輕將活門推開探頭望去。天色這時候又已暗了幾分,雨勢亦大了幾分。窗戶雖然大開,從窗外進來的天光卻是淡薄非常。

  杜笑天只能勉強看見房中的東西。他瞇起眼睛,凝神再望去。房中的東西與當日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,竹架仍然在當日那個位置,卻只有兩三隻吸血蛾在竹架之上飛舞。其他的吸血蛾哪裡去了?是不是藏在竹架之下?杜笑天張望了一會,又等了片刻,才將活門放下,轉將房門推開。

  他相當小心,房門並沒有發出多大聲響。飛舞在竹架之上的吸血蛾恍如未覺。他躡足而入,一踏入房內,他又嗅到了惡臭。那種惡臭與當日顯然不同,當日他們所看見的兔骨並未移去,仍在竹架的前面。那種惡臭似乎就是從兔骨之中散發出來。杜笑天的目光落在兔骨之上,卻只是一瞥,又回向飛舞中的吸血蛾。他再次舉起腳步,走向那個竹架。三步,四步!他四步走到竹架之前,竹架之內全無動靜。飛舞在竹架之上的,就只是三隻吸血蛾。只是三隻,杜笑天絕對相信自己沒有看錯,數錯。難道整個房間就只有三隻吸血蛾?其他的哪裡去了?杜笑天突然起腳,一腳將身前的一堆兔骨踢入竹架之內!一聲恐怖的聲響立時從竹架之內傳出來。是兔骨散落竹架之內的地上。

  「沙」一聲,一隻吸血蛾隨即從竹架之內飛出,卻就是一隻!加起來一共才有四隻,杜笑天一顆心放下了一半。四隻吸血蛾他自信可以應付過來。他心中的疑惑卻更重了。其他的吸血蛾現在在什麼地方?眼前四隻吸血蛾留在這個地方又有什麼目的?也就在這下,四隻吸血蛾突然向他迎面飛來!撲翼聲之外,好像還有一陣陣雖然輕微,卻又異常尖銳的聲響。

  那種聲響好像就是發自四隻吸血蛾的口中。杜笑天當場打了一個冷顫。那種聲響也實在恐怖,尤其是在靜寂的環境之下。因為那聲響簡直就像是一個人極度飢餓之下,突然發現水糧之時從咽喉內發出來的聲響。杜笑天聽過那種聲音,也有過那種經驗。那四隻吸血蛾如果一直都留在這個房間之內,現在當然已經飢渴得發瘋。牠們飲的是血,吃的是肉,房間之內就只剩下一堆兔骨頭。牠們最少已餓了六天,杜笑天來得豈非正是時候?

  四隻吸血蛾,眨眼間撲到杜笑天的前面!杜笑天幾乎同時暴退,一退就半丈,幾乎退出房門之外。他的反應可以說相當靈敏,那四隻吸血蛾卻一樣靈敏,翼一拍一張,追撲杜笑天。牠們怎肯放過杜笑天。對牠們來說,杜笑天無疑是一份很好的食物。一個身體強壯的人,肌肉縱然粗了一些。血液卻必定特別鮮美。肉食牠們並不在乎,只要血液鮮美就已足夠。牠們是吸血蛾,並不是吃肉蛾。現在牠們是否已經嗅到杜笑天體內血液的芬芳?

  杜笑天早有準備,退後時有手已握住了刀柄,腳步一收,刀亦出鞘!匹練一樣的刀光一閃,一隻吸血蛾變成兩片!好利的刀鋒,好快的刀法!他的左手同時揮出,寬大的衣袖激起一股勁風,「拍」一聲橫掃!兩隻吸血蛾應聲凌空落下!還有一隻!那隻吸血蛾從杜笑天的頭頂上空飛下,落在杜笑天的鼻梁之上!

  一種難言的感覺立時散布杜笑天的全身。在那剎那之間,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!也就在那剎那之間,他感覺鼻梁之上一下刺痛,仿佛刺進了什麼東西,然後他感覺附近的血液仿佛在開始外出。這感覺他已經有過一次,那一次是在指頭之上。當時他的手中正握著一隻吸血蛾,那隻吸血蛾在掙扎之餘,就將吸管刺進他的指尖,吸他的血。現在這隻吸血蛾莫非就已經將它那隻吸管刺進他的鼻梁之內?他一驚一呆,左手就一翻,抓向那隻吸血蛾。一抓就給抓在掌中!他隨即將手拉開,鼻梁之上立時又一下刺痛。

  那隻吸血蛾顯然真的已經將吸管刺進他的鼻梁之內。他的目光自然就落向抓在掌中的那隻吸血蛾之上。那隻吸血蛾沒有在他的掌中掙扎,也根本不能夠掙扎。他已經將那隻吸血蛾握緊。只有蛾頭在他的掌握之中露出來。那條吸管正在蛾口中不停伸縮。尖銳的吸管,尖端上仿佛在閃動著血光。杜笑天不由又打了一個冷顫。

  他實在很想看清楚蛾口中是否還有牙齒,是否能夠咬噬東西。可惜周圍的環境太暗。他瞪著那隻吸血蛾的頭,雖然看見那條不停在伸縮的吸管,卻不能清楚蛾口的情形。那隻吸血蛾也在瞪著他,血紅的蛾眼仿佛充滿了驚懼。杜笑天有這種感覺。他心中一陣快意,脫口道:「你是否還想吸我的血?」

  那隻吸血蛾的口中即時響起了輕微的「嘶嘶」之聲!莫非這就是「蛾語」?它又是怎樣回答?杜笑天聽不懂,冷笑又道:「當然你很想吸,可惜,現在你已經落在我的掌握之中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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