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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螃蟹怪闻声转过头来,饶有兴致看他片刻,蓦地哈哈大笑。陆渐道:“你笑什么?不敢跟我打么?”螃蟹怪冷笑道:“看你娇怯怯的,像个娘儿们似的,别说受我一下两下,就是一阵风也将你吹走了……他妈的,鼠大圣,再学老子,我扒了你的老鼠皮。”

  原来他说一句,房梁上的鼠大圣便跟着学一句,可到了最后两句,忽又变做:“他妈的,螃蟹怪,再学老子,我剥了你的螃蟹壳。”这人鼠头鼠脑,却半点也不肯吃亏。

  螃蟹怪气得暴跳如雷,但他虽然身如钢铁,臂力惊人,腾挪纵跃,却非所长,鼠大圣藏在梁上,叫他无法可施。鼠大圣得意之极,在梁上跳来跳去,桀桀桀笑个不停。

  陆渐皱了皱眉,淡然道:“原来你这人只会动嘴,不敢动手的。”螃蟹怪拿鼠大圣无法,一腔怒气正好发在他身上,脸上横肉乱颤,厉叫道:“好,我先将你砸成肉泥,再捉住那小娘皮玩个痛快。”当即左臂一挥,呼地扫向陆渐。

  陆渐说话之时,已运用定脉之法,将散乱劫力汇聚在双手劫海。此时身上虽然乏力,却已不似最初那般软弱,只是纵跃弹跳,仍有不能,故而特意靠着木柱,稳住身形。眼见螃蟹怪扫来,双手迎上,轻飘飘抱住那条巨臂,当作一件兵刃,运转“天劫驭兵法”,一挑一送,螃蟹怪手臂顿热,不由自主向上一跳,堪堪掠过陆渐额角,劈了个空。

  螃蟹怪不明所以,呆了呆,大吼一声,右臂纵向劈落,陆渐仍以“天劫驭兵法”应对,只是变挑为捺,螃蟹怪右臂陡沉,斜斜落下,砰地砸中陆渐身边地面,石屑四溅,泥土翻飞。

  螃蟹怪挠一挠头,大呼邪门,鼠大圣也停了嬉戏,瞪圆小眼,察看发生何事。螃蟹怪一咬牙,蓦地双手齐出,心中发狠:“你动我右手,老子左手劈你,你动我左手,老子右手劈你,总之将你劈成两半。”

  陆渐不动声色,观其来势,双手忽如分花拂柳,左手拂他右手,右手拂他左手,螃蟹怪一双手臂同时跳起,当空交击,扑的一声闷响,如中败革。饶是他双臂若铁,如此以硬碰硬,仍觉痛彻骨髓,啊呀大叫一声,后跃三尺,瞪着陆渐道:“你,你会邪法?”

  鼠大圣也叫道:“你,你会邪法?”叫完捧腹大笑,道:“没用,没用,死螃蟹没用。”螃蟹怪脸色青了又红,眼中凶光闪烁。要知他练成这“千钧螯”以来,罕逢敌手,方才三合劈了毛海峰,威力具足。此时却莫名其妙,屡屡受挫,这一口气着实无法下咽,骂道:“老子就不信邪。”双臂狂舞乱劈,扑向陆渐。

  陆渐手上劲力极弱,能够抵御螃蟹怪的铁臂,全凭劫力运转“天劫驭兵法”。但只有劫力,缺少本力,用这法门抵挡螃蟹怪的神力,便如一发悬千钧之石,一叶负万斛之粮,凶险绝伦,稍有不慎,对方劲力泻出,传至陆渐身上,以陆渐身子之弱,有死无生。此时螃蟹怪风魔也似一轮乱劈,陆渐出手也随之变快,体力流逝自也因此加快,渐至于眼前晕眩,双腿发软。

  仓兵卫冷眼旁观,看出其中关窍,忽地大声道:“螃蟹怪,你将柱子劈断,他一定站不稳的。”螃蟹怪恍然大悟,应声转到陆渐身后,手臂若大斧长戟,欲要劈断木柱。陆渐不容他得逞,螃蟹怪一转,亦随之挪步,双手挥洒,又将来势化解。

  螃蟹怪一劈不成,又绕陆渐身后,陆渐被他牵制,只得以柱子为轴,不住转动,始终与之正面相对,不让他寻机折柱。可是如此一来,陆渐体力消耗更剧,不多时,便觉两眼发黑,双耳嗡鸣。

  仓兵卫心中得意,哈哈大笑,笑声未绝,忽见姚晴秀眼之中,寒光射来。仓兵卫微微一惊,忽觉足下一动,两根藤蔓破地而出,将他双脚缠住。仓兵卫何曾见过如此怪事,骇然大叫,忽见姚晴纵身掠上,当即拔出长刀,大喝一声,迎面劈出。姚晴轻轻巧巧,闪身让过,一掌劈中他肩头。仓兵卫吃痛,啊呀一声,长刀落地。

  姚晴原本见他支使两大劫奴,若非劫奴,必然身怀奇功,是故蓄足神通,才敢动手,谁料仓兵卫如此不济,一招便被震落长刀,不觉一呆,大觉啼笑皆非,当下出指点中他“膻中”穴。汪直见状,大喜过望,转身便跑;姚晴欲要追赶,忽听陆渐闷哼一声,转眼望去,却是他出手稍缓,螃蟹怪一成劲力绕过“天劫驭兵法”,传到他身上,身后木柱簌簌动摇,陆渐喉头腥甜,吐出大口鲜血,脸色变成惨灰之色。

  姚晴惊骇欲绝,厉喝道:“住手。”挑起长刀,搁上仓兵卫脖子。螃蟹怪双螯高高举起,本想一鼓作气结果陆渐,听见喝声,转眼一瞧,却见仓兵卫被刀架了脖子。螃蟹怪不惊反喜,嘿嘿笑道:“你这小鬼头仗着主子的势,一路上对老子呼呼喝喝,很得意么?这一下,看你怎么活命?”

  姚晴听得疑惑,皱眉道:“你不怕我杀了他?”螃蟹怪未答,却听鼠大圣咭咭怪笑道:“你杀了他也没用,他的主人又不是我们的主人。”姚晴脸色一变,举刀喝道:“谁跟你们说笑,我真的杀他了。”话音未落,忽听身后有人阴恻恻地道:“你且试一试。

  姚晴只觉那声音突然响起,如在耳畔,不由大吃一惊,挥刀横扫,忽觉刀锋一紧,被来人箝住,继而刀柄变得炽热无比。姚晴疾疾放开长刀,横掠数尺,转眼一瞧,失声叫道:“宁不空!”

  宁不空身着月白单衣,神色萧索,手拄一根拐杖,右手食中二指箝着长刀刀锋,刀身暗红,如蓄火焰。他忽地掉转刀身,贴着仓兵卫的身子转了一转,那些藤蔓节节寸断,化为灰烬。他这般轻描淡写,似乎浑不费力,但知道“化生”之术者,却知其中的难处。孽缘藤断而复生,绝无一刀切断之理,宁不空如此轻易斩绝,正是破去了藤中的真气所致。

  姚晴脸色苍白,呆呆望他施为,心中忽地涌起一阵绝望,想自己历尽辛苦,练成神通,但与这大仇人一比,仍是天差地远。

  宁不空又一拂袖,拍开仓兵卫的穴道,方才转身,凹陷的眼窝对着姚晴,森然道:“地母温黛是你什么人?”

  姚晴咬了咬嘴唇,冷冷道:“什么人也不是。”宁不空沉吟道:“不可能,你会化生之术,定是地部高足了。”姚晴冷笑道:“我姓姚,你也认识的。”宁不空身子微微一震,唔了一声。仓兵卫道:“不空先生,她是陆渐的朋友。”

  “是么?”宁不空微微一笑,道:“陆渐也在?”陆渐见了宁不空,心知大事去矣,叹道:“宁先生,陆渐在此。”宁不空点头道:“很好,很好。”陆渐道:“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中土?”宁不空微笑道:“来了几日了?顺手办了两件事情。”

  这时忽听一声怪笑,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,手中尚且提了一人。陆渐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狱岛总管沙天洹,他手中之人,则是汪直。

  沙天洹将汪直抛在地上,呵呵笑道:“宁师弟,你真是算无遗策,猜到他必然从这条路上逃生。”宁不空面无表情,只是点了点头,道:“辛苦沙老弟了。”

  汪直怒道:“宁不空,我已如你所言,偷袭南京,结果损兵折将,落到如此地步,你为何还要害我?”宁不空笑了笑,随口道:“我让你偷袭南京,你就偷袭南京了?你就这么听话?说到底,还是你觉得宁某的计谋可行,又急于拔掉胡宗宪这根心头刺,故而利令智昏,惨遭败绩。”

  汪直默然一阵,大声道:“你要怎的?”宁不空笑道:“我要两样东西,第一,你写一封信,让你后丰、大隅等五岛岛众从此听命于我;第二,这些年你劫掠东南各省,收获丰厚,那些金银珠宝,我也很喜欢。”

  汪直无法,冷哼一声道:“若我做了这两件事,你就肯放过我了?”宁不空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汪直思索片刻,说道:“好,拿纸笔来。”

  仓兵卫取来纸笔,汪直写了一封书信,又画了一副地图,说道:“这样就行了吗?”沙天洹拿到手中,瞧了一遍,笑道:“不错,成了。”宁不空点点头:“很好。”忽将长刀向前一送,一声轻响,穿透汪直咽喉。

  刀锋入喉,汪直一时竟不觉痛楚,盯着宁不空,口唇颤动,眼里流露茫然之色。宁不空拔出刀来,笑骂道:“蠢材,到了这步田地,还奢望活命。所谓倭寇之王,不过尔尔。”

  汪直此时已说不出话来,口中血如泉涌,仆倒在地,再无声息。

  宁不空突然出手,之前毫无征兆,待得汪直丧命,陆渐才还过神来,盯着汪直尸首,如坠冰窟,浑身大汗淋漓,想到这些日子,谷缜与自己历尽奔波辛苦、九死一生,然而宁不空只一刀,便将这所有辛苦、所有希望抹杀得干干净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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