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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陆渐欲哭无泪,脸上涌起一抹红潮,猛地身子前倾,哇的吐出一口鲜血,身子傍着木柱,慢慢委顿下去。姚晴见状吃惊,抢上前去,道:“你怎么了。”陆渐本想说“我没事”,但气息太弱,这句话只在心头转来转去,竟然说不出来。

  姚晴瞧出他的意思,眼眶一热,颤声道:“到这时候,你还要说‘我没事’么……”说着说着,流下泪来。

  陆渐吸一口气,勉强笑笑,伸出手给她拭去泪水,忽地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你,你别管我了,快,快走……”姚晴咬牙瞪他一眼,却不作声。

  “生离死别真是感人。”宁不空叹道,“瞎子我也感动得很呐;嗯,陆渐啊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;当初你不背叛我,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?”

  陆渐摇头道:“背叛你的事,我……从来都没悔过!”宁不空哼了一声,面色阴沉下去,拐杖笃的一顿,向前走了一步,徐徐道:“你既然死不悔改,我便成全你吧。”

  姚晴情急生智,叫道:“宁不空!”宁不空嘿嘿笑道:“姚大小姐,你叫我么,不急,不急,我收拾了陆渐这孩子,再来跟你说话。”

  姚晴大声道:“你有四副祖师画像,是不是?”宁不空眉头一皱道:“这件事他也跟你说了?这姓陆的小东西,真不晓事,难道他便不知道,你知道了这件事,就非死不可么?”

  姚晴冷哼道:“可惜,你怎么也集不全其他四幅画像了。”宁不空道:“为什么?”姚晴道:“因为风、雷、地三部画像都被我烧掉了。”

  宁不空身子微震,略一沉默,蓦地呵呵大笑,森然道:“小丫头,你撒谎也须瞧瞧对象,难道你不知老夫是谁?”姚晴道:“谁撒谎了,你若不信,大可问问风君侯、雷帝子……看他们的画像在谁手里?”

  宁不空冷冷道:“我就不信。”方要举刀,忽听沙天洹急道:“宁师弟且慢!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?”宁不空道:“怎么可能?一个小女娃娃,也能从风雷二主和地母手中抢走画像?沙师兄,你太也糊涂。”

  沙天洹轻咳一声,干笑道:“听来虽然不可思议,但若万一是真的,岂不糟糕。宁师兄,此番我叛出狱岛,跟你前来中土,可全是为了这祖师画像;若有闪失,大家都是前功尽弃。”宁不空听了,稍一沉默,叹道:“那好,姚小姐你说你烧了画像,却是为何?”

  姚晴道:“因为我已记下了这三幅画像的隐语,烧了画像,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知道这隐语了?”宁不空冷哼一声,道:“胡吹大气,宁某凭什么信你?”

  姚晴微一冷笑,蓦地扬声道:“持共和若拥下于白。”宁不空愣了愣,蓦地眉峰聚起,低喝道:“你说什么?”姚晴道:“这是地部画像的隐语,还有风、雷二部的隐语,你想不想听?风部是‘周白响质……’”

  宁不空不自禁屏住呼吸,侧耳倾听,不料姚晴说到“质”字,蓦地冷笑一声,道:“你想听么?本姑娘却不想说了。”

  宁不空双眉一挑,脸上涌起一股杀气,食中二指拈着衣襟,微微捻动,过了半晌,神色忽又和缓下来,呵呵笑道:“好罢,姚小姐,你有什么要求,先提出来,咱们合计合计。”

  “这还差不多!”姚晴点头道,“第一,你须得放过陆渐,从今往后不得为难于他。”

  宁不空冷笑一声,徐徐道:“若我不答应呢?”姚晴脸色微白,咬了咬牙,扬声道:“你若不答应,我立马自尽,你终此一生,也休想凑齐画像中的隐语。”陆渐大惊失色,急道:“不可……”他原本虚弱,此时急火攻心,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,昏了过去。

  宁不空脸色阴沉,仿佛密云不雨,两只瞎眼宛如两口小井,凹陷得愈发深了,正犹豫未决,忽听沙天洹低声道:“宁师兄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答应她,也没什么损害,不答应么……将来或许后悔。”

  宁不空皱皱眉,寻思陆渐始终不肯向自己屈服,若不亲手将其折磨致死,难以发泄心中怒气,但仔细想想,这小子是将死之人,眼下不杀他,徒然增添他几天痛苦。权衡片时,宁不空露出一丝笑意,徐徐道:“姚小姐舍命救情郎,这份痴情,宁某钦佩之至,嘿嘿,很好,我便放过陆渐,成全你一番美意。”姚晴微微冷笑,又道:“第二件事,他是你的劫奴,如今黑天劫即将发作,你须得给他真气,延他性命。”

  宁不空笑道:“这却不难。”走到陆渐身边,按住他头顶,度入真气。姚晴从旁瞧着,生恐宁不空趁机弄鬼,当真提心吊胆,但瞧陆渐苍白脸上渐渐浮起一抹血色,心知宁不空真气凑效,这才松了口气。

  过了半晌,宁不空撤掌道:“我给他的真气,足够他支撑月余功夫,这下可好?”姚晴虽觉月余工夫太短,但此时形格势禁,也无它法,能挨一日,便算一日,只得叹道:“好了吧。”宁不空道:“那么你将隐语写出来。”姚晴摇头道:“我若写出来,你岂不是立马就会杀掉我们,我可不做汪直第二。”

  宁不空笑道:“那么你说如何?”姚晴道:“我跟着你走,三日之后,再告诉你隐语。”心想若有三日功夫,陆渐自当远引,宁不空想要杀他,一下子也不能找到。

  宁不空略一思忖,蓦地点头道:“三日也不算长,如你所言便是。”说罢拄着拐杖,飘然出庙去了。

  姚晴柔肠百结,凄惶不胜,蹲下身子,伸出纤浅细指,拂起陆渐额前乱发,深深望着他憔悴的面庞、紧闭的双眼,知道今生今世,怕是再也不能这样瞧他了。一念及此,她便觉心酸难抑,只盼这一眼看得越久越好,心中默默祷告:“傻小子,你要活得好好的,无论如何,都要活得好好,若你死了,我决不饶你……”

  沙天洹瞧得不耐,蓦地厉喝道:“磨蹭什么,还不快走?”姚晴一咬牙,忍痛起身,跨出庙门,随着那一众人远远去了。

  野庙沉寂,瓦当上残雨点点,滴在阶前,滴滴答答,格外清晰。几只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缱绻,乘着雨后清风,悠然来去。

  倏尔风起,燕雀惊飞,一道人影疾如闪电,穿入庙内,瞧见地上汪直的尸首,叫道:“糟了。”再见靠着柱子的陆渐,又是一惊,伸手探他鼻息,气息虽弱,却未断绝。

 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车轮声,有人朗声道:“未归,有消息么?”先前那人肃然道:“禀主人,汪直已然死了。”轱辘声起,一名文士推着轮椅,飘然入内。

  这文士正是天部之主沈舟虚了。他见了汪直尸首,不由叹道:“终究来迟一步,瞧见凶手了么?”之前那人正是“无量足”燕未归,闻言道:“没瞧见,却看见这人。”说着一指陆渐。

  此时又进来四人,除了宁凝、薛耳、莫乙,另有一个中年汉子,体格高瘦,细长的眉眼下,生着一个极大的鼻子,状若鹰钩,鼻翼上筋络交织,呈青黑之色。

  四人见这情形,均露惊容,宁凝心头一急,不自禁快步抢上,俯身探视陆渐,细黑的眉毛微微颤抖。沈舟虚推车上前,把了把陆渐之脉,摇头道:“他还没死!”

  宁凝舒了一口气,露出释然之色。沈舟虚注视陆渐,想了想,在其“玉枕”处度入一股真气。不多时,忽听陆渐啊呀一声,睁眼叫道:“阿晴,阿晴……”他头晕眼花,不辨东西,朦朦胧胧看见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,便当是姚晴,双臂一张,将宁凝紧紧搂在怀里,大哭道:“阿晴,阿晴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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