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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只聽「嘩啦」一聲,杯倒壺翻,酒香四溢,白衣文士一襲白儒衫前襟,被濺得酒漬斑斑。

  妙舞頓停,聶小倩呆了一呆,嬌靨上浮起一片飛紅,有點驚慌失措。

  滿樓酒客轟然一陣大笑,有人揚聲狂叫道:「這酸丁好福氣,香袖情傳,我求還求不到呢!」此言一出,笑聲更形如雷。

  讀書人都有一份好涵養,白衣文士竟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,彈了彈酒漬,扶起杯壺,搖了搖,尚有餘酒,斟滿一杯,就待就唇。

  眾酒客觀狀又是一陣大笑,不知是誰,叫了這麼一句:「好男不與女鬥,酸丁要得。」

  五位灰衣老者頻頻點頭,似表讚許。

  聶小倩那乍驚乍羞的嬌靨上,一絲異采微閃而逝。

  角落裏,那黑衣大漢雙目神光又盛,有意無意地,右手中指微曲,對準白衣文士手中酒杯。

  白衣文士舉杯近唇,略一思索,突又停杯不飲,緩緩站起身子,抬起焦黃的臉孔,冷冷地看了聶小倩一眼,木然說道:「姑娘人美、才高、歌佳、舞妙,容我借用那位少谷主一句話:敢以一杯水酒,敬謝歌舞,聊表心曲。」言畢,雙目凝注,竟將手中酒杯緩緩遞了過去。

  滿樓笑聲四起,有人怪聲大呼:「人言讀書人木訥癡呆,看來全屬子虛,各位看,這酸丁不是很解風情,深懂情趣的麼?」方自歇止的笑聲,又復揚起。

  角落裏的黑衣大漢,搖搖頭,似乎暗暗吁了口氣。

  端木少華神色微變,頗為不屑地看了白衣文士一眼。

  聶小倩臉上微現驚容,盈盈襝衽,嫵媚笑道:「大意失手,唐突相公,聶小倩正感驚恐不安,怎敢再當相公這一個『敬』字?相公且請自飲,這杯酒只算聶小倩敬相公,聊表心中歉疚之情。」

  眾人料那白衣文士,必定會欣然舉杯飲乾了。

  誰知他竟是一副倔強固執的脾氣,不但沒有舉杯飲乾,而且連一句話也不說,依然面色木然地一隻手端著酒杯伸在那裏。

  聶小倩大窘,強作嬌笑,檀口一張,正待再行婉拒。

  這邊端木少華已毅然護花,突然揚眉笑道:「這位讀書的朋友,聶姑娘的話已說得十分委婉,也表示過歉意,賣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,如何能進此烈酒?朋友這話豈不是強人所難?讀書人應有雅量,閣下看我薄面,算了,行嗎?」

  有這位名震武林的不歸谷少谷主出面解圍,天大之事也當迎刃而解了。

  聶小倩嬌媚一笑,飛快地投過感激的一瞥。

  偏偏這白衣文士卻固執得可以,也膽大得可愛,他根本就不理這套,不賣這個面子,竟似聽若無聞,連看也未看端木少華一跟,仍然冷冷地舉著那隻酒杯。

  有人想笑,但礙著端木少華,卻不敢笑出聲來。

  端木少華玉面通紅,劍眉雖挑,在這眾目睽睽之下,又面對佳人,他如何能咽下這口難堪之氣?

  但他自恃身分,不願輕易對一個讀書人出手,看了聶小倩一眼,強笑說道:「聶姑娘請回樓休息,這裏自有端木少華擔待。」

  話剛說完,突聞有人一笑接口道:「年輕氣盛,戒之鋒芒太露,閣下,你這是自找苦吃。」

  語聲低若蚊蚋,細如游絲,滿樓酒客均茫然不黨,他卻字字清晰入耳,心頭一震,神色微變,暗搜默察,卻不知發話人何在。

  再看白衣文士,毫無扎眼之處,只道是有人故作驚人之語,一時也未放在心上。

  聶小倩目射萬種柔情,對他深深一福,轉身離去。

  「慢一點!」白衣文士突開金口,語氣冰冷逼人。

  聶小倩嬌軀一震,不由自主地當即站住。

  端木少華雙眉方自一挑,白衣文士已突然轉過頭來,凝注他冷冷說道:「閣下既出面護花,可有意代她飲我這杯敬酒?」

  端木少華傲然點頭道:「不錯,端木少華正有此意。」

  白衣文士冷冷說道:「此酒烈性強過他酒百倍,我擔心閣下承受不了。」

  端木少華目射神光,縱聲狂笑:「端木少華雖非杜康之流,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,休說區區一杯水酒,便是穿腸毒藥,端木少華也不在乎,拿來!」有手伸出。

  聶小倩眼珠轉動,嬌靨顯得有點蒼白。

  白衣文士望著端木少華,冷笑道:「你很有點骨氣,只可惜是為了一個女人,憐錯了香,惜錯了玉,我為你不值。」

  話聲一落,持杯右手突然一翻,酒液直如一串銀線直瀉地面,青煙起處,一陣叭叭連響。

  聶小倩花容失色,嬌軀一晃,疾射出樓,一閃沒入茫茫夜空中。

  端木少華心頭狂震,神色劇變,作聲不得。

  滿樓群豪,也都目瞪口呆,怔在當場。

  白衣文士深注端木少華一眼,冷冷又道:「閣下怎麼樣?這穿腸毒酒你敢喝下一點嗎?幸虧我這讀書人還有一點見識,否則豈不肝腸痛斷,一命嗚呼?」

  端木少華憶及前情,一絲寒意倏遍全身。

  白衣文士神色稍緩,道:「福禍只為多開口,是非只因強出頭,雖然人不風流枉少年,但我奉勸閣下以後千萬小心,莫要毀了不歸谷數十年的威名。」一派呵責口氣,毫不留情。

  端木少華羞愧交加,一張俊面紅似八月丹楓,卻是俯首無言。

  白衣文士點點頭,淡淡一笑,目光突然投向角落裏那名黑衣大漢,道:「多謝關注,沒料到閣下也會趕來,事情包在我的身上,閣下應該信得過我,你還不走麼?」

  隨著群豪投注的訝異眼光,黑衣大漢微笑起身道:「我就知道逃不過你一雙眼睛,我信得過你,只是你知道我的性情,在家裏閒得發慌,所以也出來走走,你先走吧!這兒剩下的事兒,有我替你辦,咱們後天晚上再見。」

  白衣文士雖目中異采閃爍,向黑衣大漢投過難以言喻的一瞥,雙手微拱,道:「那麼,有勞了!」丟下一錠銀子,飄然下樓而去。

  他兩人這一問一答,直聽得群豪莫名其妙,訝然欲絕。端木少華入耳黑衣大漢的話聲,卻不由的心神一震,他已聽出黑衣大漢正是適才向他耳邊傳話警戒之人,禁不住抬眼向黑衣大漢望去。

  他目光方自投過去,耳邊便倏又聞得一聲輕笑:「閣下看我怎地?莫非是嫌我多嘴?還是想知道他是誰?前者我可以解釋。我的話並沒有說錯,尚幸你沒惹翻了他,否則,傾你不歸谷之力,也擔受不起!後者,恕我難以奉告,只能提醒你幾句,你我所見的,不是他的真面目,如果他拿下那副面具,便是俊美風流如閣下者,也將退避三舍,自慚形穢,餘下的,你自己去想吧!」

  端木少華入耳此言,腦際靈光電閃,猛地想起一人,心頭方自狂震,但旋即又覺得近乎無稽,正自狐疑不定,一聲輕笑,耳際又響起那蚊蚋般話聲:「閣下,別胡思亂想了,目下一樁大事,刻不容緩,我想麻煩閣下代我出面辦一下。千毒門陰險狡詐,詭譎毒辣,存心一網打盡天下英雄,約期未至,已是雙管齊下色毒兼具,唱歌的人兒艷麗無雙,歌舞兩絕,只是香袖飄處,劇烈之毒已悉入眾英雄耳鼻,就連你也未能倖免,放眼全樓未受其害者,僅適才文士與我而已,可笑你等惑於聲色,不知死之將至,我這裏有藥丸一粒,散於酒中,飲之立解。後天夜裏,該門宴開鴻門,居心叵測,其手法當猶過今宵,也請代囑咐眾英雄多加小心,摒絕六賊,莫為所趁。事兒已了,我也要走了,煩勞之處,容後再謝。」

  端木少華聽了方自悚然動容,黑衣大漢已然含笑離座,有意無意的右手揮起,一線極淡的紅光一閃而至,飛投入他的懷中,卻是衣衫未震,絲毫勁力也無。

  這等功力何止強過自己百倍。

  他滿含敬佩,目送黑衣大漢下樓之後,探懷取出那顆色呈赤紅的藥丸,和酒與眾分飲完畢,也匆匆下樓而去。

  端木少華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久,街道暗隅,又轉出那莫測的黑衣大漢。

  黑衣大漢望著端木少華背影搖頭一笑,魁偉的身形突然騰射而起,如長虹劃空疾射中州第一樓後。

  樓後是幾間精舍,悉皆籠罩於一片黑暗中,唯獨居東一間室內,燈火通明,直透窗外。

  映著燈光,紗窗上閃動著一個無限美妙的苗條身影。

  黑衣大漢直似一片柳絮,飄然射落紗窗之前,望了紗窗上那苗條的身影一眼,低低一笑道:「不速之客造訪香閨,唐突之處,尚祈芳駕海涵。」

  話聲初起,紗窗上的人影翩似驚鴻一閃而沒,燈火倏滅。

  話聲落後,階前昏暗月色下,已然卓立一位雲鬢高挽的絕色嬌娃,赫然就是那第一樓頭,以歌舞惑眾的聶小倩。

  她神色微顯驚詫,妙目深注,長長的睫毛一陣翻動,悄聲發問:「閣下是……」

  黑衣大漢微笑接道:「先動問姓名,不問為何而來,足見高明。我姓傅,第一樓頭得觀絕代風華,私心甚是仰慕,故不揣冒昧,特來造訪。」

  聶小倩神色微震,嬌媚一笑,秋波微橫道:「多謝傅大俠不以風塵見薄,聶小倩蒙寵何以,傅大俠既然知我,何不明言來意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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