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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黑衣少女截口說道:「姐姐,只要是託付他跟信賴他的人,我以為對誰都該一樣!」

  白衣少婦微微地垂下了螓首,道:「說來說去都是我母子命太苦,要受一輩子的苦難折磨……」忽地抬起螓首,笑接道:「萬般皆天定,半點不由人,這幾年來,我體會的太多了,原先,我以為上蒼對我太苛,如今,我把它委諸於命,人力無可挽救的命,妹妹,不談這些了,他是不是已老了?」

  黑衣少女揚了揚眉,道:「倒未見他怎麼老。」

  白衣少婦臉上浮現一絲輕微的笑意,道:「還好……」伸出顫抖的手,摸了摸自己冰涼的面頰,淒惋一笑,接道:「倒是我自覺老多了,模樣兒也憔悴得羞對銅鏡,要是讓他看到,他不知要……」嬌靨一紅,隨之一片黯然,住口不言。

  黑衣少女輕輕地嘆了口氣,道:「我說得沒錯,姐姐是一輩子也不能忘情於他的,只是,姐姐,你還怕他傷心麼?要不是他……」

  白衣少婦輕搖螓首,截口說道:「妹妹,我不是說過了麼?這都是命!」

 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,道:「姐姐的想法我不敢苟同,這不是命,這完全是他的錯,姐姐之所以有今日,完全是他一手鑄成的,當年要不是他說什麼江湖生涯不適合姐姐,一個人躲得遠遠的,說什麼姐姐也不會……」

  白衣少婦:「妹妹,萬般冥冥早定,半點由人不得,假如他當年點了頭,要了我,說不定如今另有一番遭遇。」

  黑衣少女脫口說道:「什麼遭遇都該比如今好。」

  白衣少婦身形一陣輕顫,道:「這倒是,妹妹,便是死都比如今好,我要不是為了孩子,我絕不會苟活偷生,忍羞含垢片刻的。」

  黑衣少女默然,沒有說話。

  白衣少婦又道:「其實,妹妹,現在想想倒是如今好,儘管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,可是至少我一個人承受了,並沒有連累他!」

  黑衣少女嬌軀猛地一陣顫動,啞聲說道:「姐姐,你太癡情,太傻了……」

  白衣少婦臉上浮現一絲甜蜜笑意:「這是緣。」倏地,一絲淒楚的黯然神色,取代了那極其短暫的甜蜜笑意,她木然道:「也是命。」

  黑衣少女道:「既是姐姐對他不能忘情,何妨見他一面,跟他談談,然後讓他把姐姐帶出去,遠走高飛……」

  「不!」白衣少婦神情立趨冷漠,急忙說道:「我如今跟他只是朋友,把過去的一切已忘得乾乾淨淨,不想再見他,一輩子也不想再見他了!」

  黑衣少女美目逼視,道:「姐姐,你何必自欺欺人,對我,你不該這樣,對自己,你更無須如此,那未免太殘酷了些!」

  白衣少婦像是突然間崩潰了,神情一黯,淒楚說道:「妹妹,你沒有說錯,我是自欺欺人,妹妹想想我現在的處境,還見他幹什麼?又有什麼臉面見他?白璧生瑕,清白染污,一個殘花敗柳破身子,還指望他要我麼?就是他不計較,會要我,我能以這麼一個身子待人麼?此生已矣,倘若真有緣,但卜來生了!」

  黑衣少女道:「姐姐,該知道,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。」

  白衣少婦緩緩說道:「弱女子都命苦,既然生來命苦,還有什麼好說的。」

  黑衣少女雙眉一軒,還待再說。

  白衣少婦已搖頭又道:「什麼都別再說了,什麼都別再提了,目前我唯一的希望,只在孩子身上,只希望他能趕快長大成人,能夠在這濁世中自己站得起來,我也就再沒有牽掛了。」

  黑衣少女道:「可是,姐姐,孩子他……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我明白妹妹的意思,別讓我有機會,一有機會,我仍然是要不顧一切地把他送出去的,我絕不能讓他跟著令兄長大,絕不能讓他學令兄的樣,將來成為第二個令兄。」

  黑衣少女沉吟了一下,道:「姐姐真忍得骨肉分離之痛苦?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只要是為我的孩子好,我能忍人所不能忍,受人所不能受,妹妹也親眼看到過一次了,只要能使他脫離這環境,我情願一輩子不見我的孩子……」

  黑衣少女動容說道:「姐姐,你本是個最為不凡的當世奇女子,也該是天下最偉大的母親,讓我好不欽敬!」

  白衣少婦淡淡一笑道:「那沒有什麼,天下為人父母者,對他們的子女都會這樣,也都應該這樣,並不值得……」

  黑衣少女皺眉道:「只是,像費嘯天那種人,已難找到第二個!」

  白衣少婦身形一陣輕顫,道:「提起費大俠,令我愧疚難當,一輩子難安,為我母子倆,連累他犧牲了一條性命,沒個人收屍埋骨,此恩此德我母子今生是無法報答的了……」

  黑衣少女道:「姐姐,這是捨生取義,武林豪雄講究的便是這個,但凡有血性之人,義之所在,他願意死,可以死,重如泰山,費嘯天當年一念之誤錯投西廠,眼見自己成了奸佞殺害忠良無辜的工具,他早有脫身之心,如今他所以千里送嬰,甘願一死,也是希望捨生取義,以贖前愆。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那是他的事,對我母子來說,費大俠他不啻重生再造的大恩人,他年我會讓孩子為他供個長生牌位,日日焚香,朝朝頂禮,來生為犬為馬也要報此大恩。」

  黑衣少女嘆道:「他固然令人敬佩,姐姐也令人敬佩。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為人豈能知恩不報,武林中有句話說得好,『受人點滴,當報以泉湧』!」

  黑衣少女默然,沒有說話。

  沉默了一陣之後,白衣少婦突然一笑又道:「妹妹,我忘了問你,你見著他的真面目了麼?」

  黑衣少女道:「就是見著,所以我才說他未見老!」

  白衣少婦美目凝注,道:「妹妹以為他長得如何!」

  黑衣少女心頭一跳,臉上發熱,道:「姐姐,什麼長得如何?」敢情,她裝了糊塗。

  白衣少婦卻未放鬆,道:「我指的是他的人品!」

  黑衣少女哦了一聲,淡淡說道:「原來姐姐是指這個,倒不愧那第一美男之譽!」

  白衣少婦點頭說道:「其實,又豈止是人品?南龍聖手書生樣樣傲誇宇內,武林公尊第一,要不然我也不會……」倏地淒惋一笑,改口說道:「妹妹,你對他的印象,僅僅如此麼?」

  黑衣少女心頭猛又一跳,臉上更紅,道:「是的,姐姐,緣只一面,是僅僅如此!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妹妹希望見他麼?」

  黑衣少女強作淡然,道:「我不以為有這個必要!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妹妹適才說我自欺欺人,如今妹妹這又叫什麼!」

  黑衣少女神色立見不安,有點鎮定不住,道:「姐姐,我沒有自欺欺人的必要!」

  白衣少婦道:「妹妹,同為女兒身,妹妹應該知道,對這方面,女人最敏感,有沒有,妹妹自己明白!」

  黑衣少女目光微垂,睫毛眨動,柔荑捏著羅帕不住地扭,答話的聲音,輕若蚊蚋:「姐姐,我自問沒有!」

  白衣少婦爽朗地笑了,柔婉說道:「這幾年來,承妹妹看得起我,我也視妹妹為閨中知己,事事推心,妹妹何能忍心這樣對我?」

  黑衣少女剎時間面紅過耳,螓首倏垂,好半天抬不起來,白衣少婦美目中異采閃動,趁勢說道:「妹妹,你我情同手足,交情非淺,誰都想把心事訴諸一個知心人兒面前,那麼,妹妹,把你的心事告訴我,多少我會替妹妹拿個主意。」

  黑衣少女不理不睬,仍低著螓首。

  白衣少婦道:「妹妹是不願告訴我,還是認為我拿不出好主意?」

  黑衣少女連忙搖了搖螓首。

  白衣少婦唇邊浮現一絲笑意,道:「那麼,妹妹,有什麼怕看我,又有什麼怕告訴我的?」

  黑衣少女仍不答話,也不抬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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