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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書生他氣煞人地只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,拱了拱手:「索姑娘好,我久仰!」那平淡得就像說話的不是他,那麼一位美艷無雙,風華絕代的人兒,就好像不是站在他眼前。

  索飛明白了,但他沒在意,反而望著她直樂:「小妹,這是第二陣,咱倆到底是兄妹,自討沒趣,一人一次,人家沒厚彼薄此,咱兄妹也不分高下!」

  美姑娘臉上掛不住了,那張嬌靨吹彈欲破,比什麼都薄,女兒家究竟是女兒家,小性子隨時能來,一跺蠻靴,一陣香風過處,她當先上了樓!本來,她可以出門而去的,可是她沒有。

  索飛搖搖頭,笑了:「閣下,為你,我惹了禍,今後三天內,我別想有好日子過,還等什麼請上樓吧!」又擺了手。

  這回,書生笑了,那口牙好白,還好紅衣少女沒瞧見,否則她非得著惱不可,帶著不好意思,一拱手進了門。

  到了樓上,書生他不由一愣,樓下座頭空空,樓上卻是座無虛席,黑壓壓的一片,清一色的武林人物,北地豪雄!個個目射精光,器宇軒昂,而且個個高大魁偉,充分表現了那燕趙男兒那七尺昂藏的強悍威猛。

  武林人物的本色,是狂放豪邁,北地豪雄,燕趙男兒尤特為然,而,在座的卻個個眉宇間流露著凝重端肅之氣,嶽峙淵渟,端坐不動,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概。

  這,使得書生大感意外,暗暗地,也頗為心折。

  樓上那一百張八仙桌,成環狀擺著,正中央另有一張圓桌,那似乎是專為主客所設,可不是,美姑娘就坐在那兒。

  每一張桌子的佈置,應用器物,全都一樣,銀壺,銀杯,牙箸,玉盤,既豪華又考究。

  索飛舉手肅客,讓客逕上中央圓桌!書生淡笑點頭,泰然舉步入座。

  坐定,索飛一揮手,鄒長風立即揚聲:「開席!」

  樓後,應聲走出一隊黑衣漢子,人手一盤,盤中,是熱氣騰騰,香味四溢的紅燒塊肉,塊肉之上,是一柄亮晃晃,光芒森寒的解腕尖刀。

  而,頭一盤的盤子特別大,刀柄上也繫著一方紅綢,直送中央席上,這,似乎像一般幫會中所謂的霸王肉!以索飛的身分、聲望,他似乎不該來這幼稚的一手。

  書生,他臉上卻毫無異容,這一盤霸王肉擺好,索飛執起銀壺,親為書生把盞斟了酒,然後銀杯一舉,滿座一致站起,索飛環目炯炯,逼望書生:「閣下,水酒,粗餚,不成敬意,請先乾此一杯,聊表寸心,索飛還有後話!我先乾為敬!」說著,一仰而乾。

  滿樓豪雄也舉杯盡飲。

  書生,他毫不猶豫,也喝了個點滴不剩。

  飲罷落座索飛突又站起,仰天大笑,聲震屋宇,滿樓燈火為之一陣劇晃,他抬手一指書生面前玉杯說道:「閣下,你可知道,你喝的是什麼?」

  書生穩坐不動,淡淡答道:「香醇佳醪,醉人美酒!」輕輕淡淡地八個字。

  索飛鋼虯戟張,虎目一睜,再度大笑:「閣下,你錯了,那是點滴斷腸的慢性要命毒藥!」

  點滴斷腸,那還得了,換個人必然驚慌失措,魂飛魄散地變色霍然躍起,而書生他不但神色不變,便是連眼波也未抬一下,淡然說道:「是麼?」

  「是麼?好話!」索飛三次大笑,一把抓起銀壺,順手掀起壺蓋,往書生面前一遞,道:「閣下何妨自己看!」

  書生卻懶得投過一瞥,根本無動於衷地道:「我不用看,我知道,那是製作精巧,古往今來,不知害死過多少人命的『鴛鴦壺』,不過,據我所知,這種東西,在朝廷,存在於當道奸佞之手,用以殘害忠良,排除異己,在武林,存在於下九流黑道宵小手中,用來毒害白道俠義,因為這東西歹毒、卑鄙、可恥,在朝忠良,武林俠義,皆深痛惡絕,不屑用之,想不到領袖北六省武林,素稱頂天立地的鐵錚奇豪,蓋世英雄鐵膽神力霸王索飛也屑此物,也用此物!」

  這番話,分量夠重的,索霜嬌靨上變了色,滿樓北地英雄豪傑,燕趙男兒也皆怒目而視。

  而,書生他偏偏視若無睹,自己提壺斟酒,一仰脖子又是一杯。

  索飛原意本在折人,卻招來了一頓譏諷,大臉一紅,好不尷尬窘迫,濃眉微揚,乾笑了兩聲,道:「罵得好,無如這點滴斷腸的慢性毒素,閣下已兩杯下肚,奈何?」

  書生笑道:「難不成還要我跪地求饒,向你討取那獨門解藥?索大俠,我奉告一句,那沒有什麼了不起,我可以肝腸寸斷,七竅流血,可以死,但只怕我這血灑在北六省這塊土地之上,你索大俠永遠洗之不掉,只怕他日被天下武林嗤之以鼻,譏笑指罵,不齒不屑的,是你索大俠而不是我,我什麼時候倒下去,你索大俠那『鐵膽神力霸王』六個字也將同時跟著我倒下去,你信不信?」

  索飛,他直了眼,傻了臉,怔住了,好半天,他才憋出一句:「我不在乎,虛名能換得閣下一命,也值得!」

  書生冷冷說道:「那是你索大俠自貶身價,妄自菲薄,既如此,又何必擺出這『鴻門宴』以圖折辱我!武林人,尤其俠義英雄,個個視聲名重於性命,索大俠既能不惜那得之不易的聲名,我又何惜於刀口舐血、隨時可丟的一條性命?」

  索飛,沒了輒,他紅著臉,搖搖頭,苦笑說道:「閣下當知,壺是鴛鴛壺,酒卻是毫無二致,半點未摻假的自醇美酒,閣下可以饒人了麼?」

  他低頭了,書生也讓了一步,淡淡一笑道:「我這條命不值錢,索大俠名聲卻闖來不易,我為索大俠賀,不過,索大俠也該知道,我品酒的能力還不太差!」

  索飛又復一怔,苦笑不語。

  索霜黛眉一挑,突然冷冷說道:「閣下既然早知酒中無毒,幹什麼借題發揮亂罵人!」

  書生連看都不看她,道:「那要問你們索家的人了,借題發揮,也得有題可借,姑娘該問問令兄,是誰給我的題!」

  索霜明知理屈,但她何曾向別人低過頭!尤其這個一見面便令她「惱火」的大男人,她簡直恨不得馬上讓他在自己面前汗顏曲膝,低頭求饒,嬌靨一紅,她避開銳鋒,改了話題,冷冷說道:「我知道你口舌犀利,很會說話,可是我要告訴你,這可不是你賣弄口才,耍嘴皮子的地方!」

  書生一笑說道:「我只會據理力爭,不敢當姑娘謬獎,至於後者,我看不出這兒有什麼特殊來!」

  索霜挑眉說道:「你不要忘了,這兒是北六省武林地盤!」

  書生揚眉笑道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靠地頭蛇之威,仗人多之勢欺人,不見得怎麼高明,似乎也不能稱之為英雄!」

  索霜變色而起,皓腕一抬,「砰」地一聲拍了桌子:「你的膽子不小,憑我兄妹手下這些人,要殺你容易得很!」

  書生掀眉失笑,道:「還是被說著了,姑娘沒聽見麼,仗人多欺人,那似乎並不能逞什麼英雄,另外我還要告訴姑娘,士可殺而不可辱,我不會屈於威武,若是怕死,我也不來了!」

  人家侃侃而談,一派不在乎,索霜她又羞又氣,如何能下得了臺!那圓瞪的美目,微有紅意,那罩著一層濃濃寒霜的嬌靨上,也有點詫然,失色的香唇,還帶著輕顫,她剛要再拍桌子真發作。

  索飛突然擺手笑道:「好了,妹妹,適可而止,見好便收,否則咱們只有多找沒趣,更下不了臺,你請坐下歇歇吧!」

  連自己的哥哥都幫著這個「可惡」的外人,索霜她還有什麼好說的,兩行羞惱委屈淚,差點兒沒奪眶!

  可是她自己明白,這是下臺的最佳時機,倘若錯過了,她恐怕永遠別想再找到臺階了,狠狠地瞪了書生一眼,悻悻然坐了下去。

  索飛心中了然妹妹委曲,皺著濃眉轉向書生,道:「閣下,你這是何苦,對我,那是我自己找的,你怎麼說無可厚非,對她,鬚眉漢子大丈夫,何妨讓一步!」

  書生淡笑道:「索大俠錯怪我了,非我無容人之量,索大俠人在這兒,看得清楚,聽得清楚,我是被迫的,不得不招架!」

  索飛呆了一呆,搖頭苦笑說道:「你這一招架不要緊,他日受罪的不是你,懂麼,閣下!算了,別委曲,這叫什麼,你我心裏都明白!」

  書生道:「罪過罪過,我要是早知道,我寧可委曲自己!」

  索飛臉一紅,窘笑說道:「好啦,閣下,路要讓一步,味須減三分,能放手時便放手,得饒人處且饒人,你是不知道我這位妹妹的厲害,相識日久,往後你會領教得到的!」

  書生望著他笑道:「我跟你索大俠不同,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!」

  索霜臉色剛變,索飛已然大笑道:「一母同胞,生為手足,照你這麼一說,我可要倒霉一輩子了,閣下,你要是早知道躲不就沒事了麼?」

  書生道:「只怪這順天樓太小,令我無處可躲!」

  一句話聽得索霜立時紅了嬌靨,她以酒掩窘,連忙舉起了面前玉杯,但是那雙美目卻不聽話地瞟了過去!

  接著,更忍不住插口冷冷說道:「閣下委實狂得可以,更有些自以為了不起!」

  書生聳肩笑道:「彼此,彼此,我有同感,不過我這狂、傲,了不起,一向是因人而異,絕不佔便宜,也絕不吃虧!」

  美姑娘索霜向來自詡口才,今日始知遜人多多,道:「你要知道,我哥哥今夜宴設順天樓,以禮邀客,並不是要你來跟我兄妹……過不去的!」

  書生道:「那豈敢,我以為真正跟人過不去的,是賢兄妹而不是我,見面就給人下馬威,且咄咄不饒人……」

  眼看二人又起舌戰,索飛連忙截了口,岔開話題:「閣下,我妹妹說得對,我今夜宴設順天樓,不惜驚動整個北京城,可是以禮邀客,為的是……」

  書生飛快接口說道:「當眾折辱我一番,好顯顯你鐵膽神力霸王的威風煞氣。」

  索飛大臉一紅,皺眉瞪目,道:「夠了麼!閣下,我這個人,生平不慣作虛語,說實在的,當眾折辱你,以顯我威風煞氣,我確有此心,不過那是附帶的,真正的目的,咳,咳,不說也罷!」

  書生卻不肯放鬆,雙眉一揚,道:「鬚眉男子丈夫氣,那來的婆婆媽媽經?鐵膽神力霸王也作忸怩女兒態,豈不令人笑煞!」

  索飛臉更紅,濃眉皺得更深,道:「你閣下是存心要我丟醜,要我難堪……」

  忽地一麼臉色,挑起了濃眉,瞪圓了虎目,凝注書生,道:「閣下,你真要我說,是麼!」

  書生道:「倘若索大俠真引為丟醜,引為難堪,我不敢!」

  「你不敢!你什麼不敢!」索飛忽地縱聲大笑,道:「難得由你口中說出這兩個字,你會把我索飛這『鐵膽神力霸王』六個字放在眼內?只怕天下沒有你閣下不敢的事兒……」

  書生微有窘意,笑了笑,沒說話。

  索飛卻倏地笑聲斂住,正色說道:「閣下,老實說,今夜我順天樓的宴客的本意,是要當著北六省武林之面,向閣下問個罪!」

  書生呆了一呆,道:「索大俠,我不明白,我何罪之有!」

  索飛道:「閣下是真不明白,還是裝糊塗?」

  書生苦笑說道:「索大俠明鑒,我實在滿頭霧水,一片茫然!」

  索飛皺眉笑道:「那越發顯得我索飛小氣了,閣下,你由南方來,既入北六省武林地盤,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?」

  書生恍然大悟,暗暗搖頭,笑道:「索大俠,你錯怪我了,杜掌櫃那兒,我只差沒遞名帖!」

  索飛一怔,道:「閣下,你認出他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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