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獨孤紅 > 俠骨頌 | 上页 下页
一五


  書生笑道:「我第一眼便認出他是北六省那條沒奢遮的好漢,你索大俠麾下的悍將『神眼夜鷹』杜時遷!」

  「好眼力!」索飛瞪目叫道:「比起你閣下,只怕他那一雙神眼只有望塵難及,自嘆不如,可是,閣下,我要判你一句,強詞奪理!」

  書生道:「怎見得?」

  索飛道:「我請問閣下,南七北六,是從那兒分的界?而且,設非適巧碰到那回事,閣下未必會向杜時遷透露行藏吧?」

  書生沒話說了,但是他不服輸,眨眨眼,笑道:「索大俠,我還有個不便出口的理由……」

  「說,閣下!」索飛叫道:「難不成要我還那六月裏的債,馬上就以你的話回敬你麼?」

  他指得是那句:「鬚眉男子丈夫氣,何來婆婆媽媽經!」

  「不敢!」書生笑道:「我久仰大名,但沒聽說過你索大俠是個小氣人!」

  索飛紅了臉,一巴掌拍上桌子,震得杯盤亂顫:「那更可惡,你這是罵人……」

  書生突然仰首長笑,霍地離座,整衣而拜:「夠了,索爺,我自知理屈,這裏且賠上一禮,諒必為時不晚,你索爺請恕我這個!」

  索飛連忙站起,伸雙手相扶,大叫如雷,道:「那更該打,你這是存心要我少活幾年,硬的是你,軟的也是你,你使我見了頭痛,我算是服了你……」

  舉臂一揮,沉聲喝道:「鄒長風,把這些丟人現眼的東西撤了,如今用不著了!」

  鄒長風不敢怠慢,應了一聲,立即揮手傳令。

  黑衣健兒走動如飛,剎時間把各席霸王肉撤個精光!緊接著又端上山珍海味,珍饈佳餚!

  索飛拉著書生落了座,一把握住書生那白皙修長的雙手,環目灼灼,真誠流露,道:「論年紀,我恐怕要癡長幾歲,我放個臉,托個大,稱呼你一聲老弟,老弟,你是我索飛生平僅見的一位出奇人物,我久仰大名,杜時遷也有詳報,但耳聞是虛,眼見是實,你的膽識,傲氣,談吐,氣度,令我心折,以往我無緣拜識,今宵……今宵,我借這順天樓方丈之地,當著北六省的朋友們,要好好兒結交結交你這位百無一用的書生……」

  書生目射敬佩,難掩激動,卻淡淡笑道:「索爺,你這般不恥折節,前倨而後恭,令我有點受寵若驚,私心忐忑,難測禍福!」

  「夠了麼?老弟!」索飛赧然笑道:「過去的,咱們不提了,你書讀萬卷,學富五車,無論胸羅、所學,都強我百倍,讀聖賢書當知謙讓之道,別得理不讓人、沒完沒了,能交上你這個朋友,應該是我的榮幸,我不多說了,我生性放蕩不羈……」

  書生一笑說道:「唯大英雄能本色,我跟你索爺差不多,也好不到那兒去!」

  索飛濃眉一軒,大笑說道:「好一個唯大英雄能本色,老弟,憑這一句,咱們便該共浮三大白,看來咱兩個是臭味相投,來!」

  親自把盞,斟酒兩杯,逕先一仰而乾,虯髯上,猶掛著幾顆酒珠,一抖動,豪邁無限,真誠感人,又道:「老弟,不瞞你說,我先前打的是這主意,也跟小妹商量過,今夜,在這席酒宴上,要是你不如我,那你倒霉,要是我服了你,從此北六省聽你的,老弟,如今,這北六省便是你的地盤,那索家寨也是你的家了,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家,你隨時來去,以後天大的事,便是泰山崩下來,我替你頂著!來,喝酒!」一仰脖子,又是一杯。

  書生,他著實地感動,由衷地感激。

  過分的激動,使得一向擅於辭令的他,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,同時,對於那豪邁無限,樸實無華,剖心置腹的真誠,那辭令不但用不上,也只有顯得虛偽。

  他沉默了一下,始道:「索爺,這份情,我領受了,交朋友,貴在真誠,我不敢言謝,不過,泰山崩下來,你索爺只管去頂,至於我來北京的這件事,我希望你不要過問……」

  索飛濃眉一軒,瞪了環目,道:「老弟,你是瞧不起我?」

  書生忙道:「索爺,我怎敢,只是索爺該知道,你不比我……」

  索飛環目暴睜,縱聲大笑:「我知道老弟是個出奇超人的不凡人物,怎也有這種庸俗念頭?你是說我比你多了個妹妹,還是說我比你多了份產業!這兩者,你都不必為我擔心……」

  抬手一指索霜,接道:「你既知我索飛,便該知我索飛有個可以引以為傲的妹妹,她,巾幗英雌,絕代紅粉,素心鐵膽,豪情不亞你我,至於那什麼產業,老弟你北六省中試打聽,我索飛可曾放在眼內過,生不帶來,死不帶去的身外俗物,誰稀罕誰拿去,所以,休說北京城裏這兩個衙門,便是他朝廷傾天下兵馬,我索飛也一隻手擋了它……」

  這話,甚至連「皇上」都不放在眼內的書生也心驚,道:「索爺,你是想造反,還是想跟我一樣地被人扣上一個『叛逆』罪名?」

  索飛濃眉雙挑,環目中威稜一閃,道:「我不是造反,我也不在乎誰給我扣上什麼罪名,只要他們敢,我索飛讓他們扣,我只是心中不平,要查明此事真象,這,別說是老弟你,便是換個任何無辜人,我也不會坐視!」

  書生皺了皺眉,還想再說。

  索飛臉色一整,已震聲又道:「老弟,少廢話,我只問你要不要我這個朋友?」

  書生也正色點頭:「索爺,我的命可以不要,但你這個朋友我是要定了,無如,索爺,你不能讓我真有個造反的事實!」

  索飛神情一震,道:「老弟,你怕……」

  書生目中冷電一閃,大笑說道:「索爺,你把話說錯了,我生平從不知『怕』為何物,泰山崩了,我能頂它一角,面對天下武林,我能毫無懼色,倘若我真有造反心,今夜皇城之中便不會那麼安穩,但咱們身為清白無辜小民,卻不能任人誣蔑,更不能自造造反事實,索爺若是愛我,那麼請三思!」

  索飛神情震動,默然不語,良久方皺眉說道:「好吧,老弟,我不讓你落他們個造反事實就是!」

  卻沒點頭,也沒說不管!書生奇才第一,自然胸中雪亮,他暗暗皺眉,方待再說。

  索飛一擺手又道:「老弟別逼我,我只能這麼說,也只能這麼做,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,老弟,這件事就此打住,行不……」

  書生不便再說,點了點頭,默然不語。

  索飛咧嘴一笑,道:「這才是,老弟,究竟是怎麼回事,可以對我說說了麼?」

  書生毫不猶豫,道:「在座沒有外人,自無不可,不過,我請索爺你下個令,別讓大夥兒都跟著咱們空著肚子乾耗!」

  索飛愕然抬眼,可不是,滿樓北地豪雄都靜靜地坐著,沒一個舉杯,沒一個動筷,菜都快涼了!

  他啞然失笑,一揮手,道:「鄒長風,你們吃喝你們的,別管咱們怎麼樣!」

  只聽鄒長風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,群豪這才舉杯動筷,但卻未發出意料中的喧騰囂鬧,依然保持著鴉雀無聲,充其量不過偶而幾聲招呼性話語。

  書生看得暗暗心折,對索飛又增了幾分敬佩。

  群豪那方動筷舉杯,書生與索飛這方面也開始了掏心暢談,暢談中,索飛他借著三分酒意,問東問西,問的俱都是文章武學,他似乎是有意考考書生的胸蘊到底有多少所學。

  那知不問還好,一問之下,使得一向以博聞強記自負的鐵膽神力霸王索飛,驚為天人,深慚渺小,自嘆不如。

  書生,他武學固然的確曠古絕今,奇奧博大,文才,也果然能使得當今朝廷幾位大學士望塵莫及,甘拜下風。

  這,便是美姑娘索霜也禁不住美目中連閃奇光異采,嬌靨上悚然動容,但,她卻是更不服氣了。

  書生,他無意炫露,無意賣弄,所答均極中肯扼要,可是,任何人不能否認,書生他確是一位驚世奇才。

  索霜不相信當今武林之中,有人能強過她,更不相信當今武林之中,有人能強過她那蓋世無匹,文武雙絕的哥哥!而事實上,不但確有這麼一個人,而這個人就在眼前。

  索霜如今相信了自己哥哥的話了,索飛曾對她說過:書生他並非自命不凡,而是書生他確乎不凡!

  可是,不知道為什麼,連索霜她自己都難懂,她明知道遜人多多,但她卻打心底裏不肯服氣。

  她有一股強烈的征服慾,她希望書生無論在那方面,都要向她低頭,甚至於像北六省的一些自命不凡的英雄美男,年少俊彥一般地對她笑臉阿諛,唯命是從,要他向西他不敢向東,而事實上,她自己又知道,那似乎是絕不可能的。

  因之,她不服,大大地不服,不但是不服,而且她看著書生就有氣,就惱火,甚至於覺得他可惡,可恨!

  然而,每每她又禁不住為書生那談吐,那氣度,那一切的一切吸引,不自覺的想要多看他一眼,兩眼……

  這矛盾的心理,索霜她不是不懂,而是好強的天性,與女兒家與生俱來的矜持與自尊,使得她咬著牙硬撐,死不承認。

  為什麼會這樣,真正的理由,那恐怕要問索霜自己了,因為每一個女兒家都有她自己的心事,這心事又都是隱藏於心靈的深處,而每二個女兒家的心,更是玄奧難測的。

  她眼見兩個人談笑甚歡,甚是投機,大有惺惺相惜之概,她眼見自己那位文武雙絕,蓋世奇豪的哥哥,那種對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,她不看不聽還好,越看越聽就越有氣。

  同時,越有氣就越不服,因之,在這當兒,她大煞風景地突然插口冷冷地問了一句:「哥哥,你服了?」

  索飛沒留意妹妹那異樣神情,立刻眉飛色舞地挑起拇指:「妹妹,哥哥我不但服了,而且是五體投地,無以復加,你閣下悉入耳目,聽的清楚,也看的清楚,難道你不服?」

  索霜毫不留情地澆了乃兄一盆冷水,冷然說道:「我不像哥哥你那麼容易服人!」

  對這話,書生處之泰然,聽若無聞!

  而索飛卻呆了一呆,詫聲說道:「妹妹,你這是……」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