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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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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搬了?」書生問了一句,鬆了一口氣。 「其實,」老人道:「那不能叫搬,那叫……」嘆了口氣,接道:「相公,老漢我不敢說,說了怕惹你相公難過。」 書生神情微微一緊,忙道:「晚生遠道而來,投親不遇,天大的事兒也該讓晚生知道一下,老人家放心只管說,晚生挺得住。」 老人猶豫了半天,忽地又是一嘆,道:「好吧,要不是因為你相公是甄家的表親,又是遠路來的,老漢我說什麼也不會說,其實,好幾年的事,你相公也不必難過了,甄老爺跟老夫人,都是菩薩轉世,開封城裏的大好人,這條街上,那一家沒受他二位周濟過?可惜老天爺瞎了眼,好人不長命……」 書生心頭一震,激聲道:「老人家,莫非他二位老人家已經過……」 老人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:「這年頭人心太壞,甄老爺跟老夫人不是別的,是那一年,夜裏遭了強盜,遇了害……」 書生那雙眼中,突然閃現兩道比電還亮的寒芒,還好對面父女倆沒瞧見,要不然,準定不敢再往下說了。 書生斂去威態,呆了好半天,才開了口,那話聲,已經帶著點兒顫抖:「老人家,莫非晚生那表妹也……」 老人一雙老眼淚光隱現,有點模糊,抬了抬眼,道:「相公是問那位玉霜姑娘?」 書生木木然點了點頭。 老人一嘆道:「總算老天爺還有眼,強盜臨走放了一把火,聽說玉霜姑娘躲在後院裏,沒讓強盜找著,後來被人救走了。」 書生身形陡起一陣輕顫,久久方道:「這總算不幸中之大幸,老人家可知道,晚生那表妹是被誰救走了?」 老人搖了搖頭,道:「這個老漢就不知道了,不過,聽說是京裏來的做官的。」 京裏來的做官的?書生沉默了一下,道:「老人家可知道那做官的姓什麼,是什麼官?」 老人搖頭說道:「相公,那誰敢問,誰敢打聽?」 這話不錯,那年頭兒,百姓們畏官如虎,別說打聽別說問,老遠的瞧見,躲都只恐怕來不及。 書生又沉吟了一下,道:「老人家,那位做官的,是京裏來的,沒錯麼?」 老人這回點了頭:「這個老漢沒聽錯。」 書生沒再問下去,他知道,這位老人就只知道那麼多,再問下去也是枉然,當下自袖底摸出一物,雙手奉過:「多謝老人家相告之情。區區俗物不成敬意,只是聊表晚生一點謝忱!」 那區區俗物是一顆拇指般大小的明珠。 貧苦人家那見過這個,這父女剛一怔,書生已把那顆明珠塞入老人懷中,逕自轉身而去。 這是區區俗物?這區區俗物足夠一個八口之家過上大半輩子的,這父女倆可作夢也想不到幾句話博得這麼一筆重酬,更想不到一個讀書人這麼豪闊,這麼大方,說不出是什麼感受,剎時間愕住了,等到定過神來再看時,書生已經走得沒了影兒。 中年婦人驚喜欲絕地叫了一聲「爹」。 老人以顫抖的手探入懷中,張了張嘴,可沒能說出話來,緊接著老眼一合,撲簌簌落下兩行老淚。 *** 片刻之後,書生出現在大相國寺前。 大相國寺本是戰國「四公子」信陵君魏公子無忌的故宅,北齊時建「建國寺」,尋廢。 唐睿宗加以復建,時適睿宗以開封相王即帝位,故賜名曰相國寺。 雖然歷代屢廢屢建,大相國寺的莊嚴,肅穆,可絲毫無損,提起大相國寺,天下沒人不知道的。 它的名望跟熱鬧,是代代不衰,朝朝鼎盛。 每值廟會之期,更必然是人山人海,萬頭攢動,那份兒盛況,可就不用提了,打個譬喻,人縫裏直能擠死螞蟻。 大相國寺前,吃的,喝的,玩的,看的,那是應有盡有,無所不備,瞧罷,東邊敲鑼,西邊打鼓,說書的,賣唱的,練把式的,賣膏藥的,雜耍……三天三夜也數不完。 這其中,最有名的,圍的人最多的,是那賣大力丸的胖老頭聽擺的藥攤子。胖老頭兒人頂和氣,永遠笑瞇瞇的對人。 他常這麼說,誰吃了他祖傳秘方大力丸,一巴掌能打死一條牛犢子,他還說,當年楚霸王項羽,就是常吃他祖上的大力丸,所以力拔山兮氣蓋世。 說是這麼說,買的人照買,可從沒人去試過。 大家心裏明白,這牛未免吹得太大了點,可也怪,儘管大夥兒明白,可就愛聽他翹著鬍子吹,瞪著眼說瞎話。 那沒別的,和氣生財,胖老頭兒討人喜歡,而他練的也是不含糊的真功夫,就憑這,硬招牌,誰都愛瞧不騙人的真玩藝。 說起這大相國寺,北京的護國寺在氣派上有點兒像它,天橋的鬧熱也有點像它,但卻沒它這麼大、這麼熱鬧。 凡是熱鬧的地方,品流也最雜,是既有龍也有蛇,上自豪富巨紳,下至販夫走卒,行行皆有。 甚至要飯的花子也都往這種地方鑽,瞧!那大相國寺前,那排長長的石階上,可不正坐著十幾個在那兒曝日捫蝨子。 本來是,要飯花子憑兩條腿,一張嘴,行萬里,吃十方,那兒熱鬧就往那兒跑,絕不會跑到荒郊曠野喝西北風去。 書生來到大相國寺,對那到處皆是的熱鬧玩藝兒,他連看都沒看一眼,背著手兒,登上大相國寺前石階。 那本難怪,投親不遇,親戚家破人亡,他那有心情? 要飯的花子人人眼睛雪亮,一眼能看穿人的腰包,一見書生上了石階,一窩蜂般湧了過來,那數不清的骯髒手,直往書生眼前伸,也不怕弄髒了人家那襲雪白儒衫。 這個說:「這位相公您行行好,明年考場得意,包準您中個頭名狀元,騎白馬,插金花,遊三宮六院,然後……」 那個說:「新科狀元招駙馬,金榜題名洞房花燭,大小二登科!」 前一句,書生沒怎麼,後一句,卻聽得書生皺了眉,皺眉歸皺眉,到底是有了賞,一番腕,不知塞過去一個什麼東西,接過這東西,花子們立刻就散了,散得可真快。 花子們個個臉上神色是驚訝,想必那施捨的賞頭兒不小,有可能脫手又是一顆明珠吧? 書生可沒留意這些,收回手,走進了大雄寶殿。 這邊書生走進了大雄寶殿,那邊要飯花子們開始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起來,只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? 沒一會兒,書生又負手走了出來,一望見書生出來,要飯花子們立即停止了議論,數十道目光一起望了過去。 書生卻是連停都未停地瀟灑邁步,直下石階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寺前廣場,緩緩行去。 望著書生遠去,石階上,站起一名中年花子,倒提著打狗棒,一頭鑽入人叢中沒了影兒。 *** 片刻之後,書生出現在城西,而在他後面,卻遠遠地跟著一個人,正是那大相國寺前的中年花子。 花子釘上書生,難不成是見財起意,看中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讀書人好欺?很難說,這年頭的人心…… 書生卻茫然不覺地直往前走,城西,柏林到處,柏林中,又是亂墳崗,是開封城最荒涼的所在。 書生又跑到這兒來幹什麼?莫非是來找找他那姑父母的埋葬之處?這恐怕不大容易! 突然,書生在一株合圍柏樹前停了步,然後,緩緩轉過了身,一雙目光,直逼那疾步而來的中年花子。 中年花子一個箭步到了面前,竟忽地身形一矮,單膝點地,臉上的神色,且是一片恭謹:「丐幫開封分舵弟子,聽候差遣!」 話落,雙手高舉過頂,恭恭敬敬的呈上一物,那赫然是一隻烏指環,原來戴在那山中小樓主人手上的那隻烏指環。 書生接過烏指環,伸手相扶:「不敢當,是我勞動貴幫跟大駕,請站起來說話!」 中年花子應聲站了起來,抬眼投注道:「請恕斗膽,相公跟聖手書生蕭大俠是……」 書生截口笑道:「我跟蕭涵秋蕭大俠是好朋友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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