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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突然,他仰天一聲悲嘯,如龍吟,似鶴唳,裂石穿雲,震盪夜空,嘯聲中,身形騰起,電射上崖。

  黎明時分,東山紅透,山上,山下,兩處的火都熄了,留下兩堆入目淒涼的廢墟。

  焦木狼藉,瓦礫遍地,那山中閣樓,那畫棟雕樑,那朱欄碧瓦……俱皆蕩然無存,望之令人心酸淚下。

  一夜之間,連遭大變,那兩堆廢墟之中,不但埋葬了幾十個武林高手的屍體,還埋葬了一個人的蓋世威名。

  這個人,是書生,宇內第一的「聖手書生」。

  當那陽光爬上樹梢,四下裏啾啾鳥鳴不絕於耳之際。

  一個人衝破這山中晨間的寧靜,踢碎滿地露珠,黯然神傷地下了接天崖,一步一步地走向山下,一步一步地進入那莽莽武林。

  這個人,孑然一身,只有穿在身上的那襲雪白的儒衫,還有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那隻烏指環,是那書生!

  就他一個人,沒見那獨目駝背的灰衣老人,也沒見那黑衣豪客千里護送為之送命的那個嬰兒。

  他漸去漸遠,沒有回頭,漸漸地,成為天邊的一個小白點,終於消失在遙遠的一線處,沒入了茫茫人海。

  ***

  這裏是開封城西的一條僻靜街道。

  這條街道上,沒住著幾戶人家,屈指算算,總共不過只有十來家,這總共十來家住戶之中,還夾著一戶荒宅。

  看上去,這荒宅佔地不小,單看那斷壁殘垣,還有那一根根,橫七豎八,如今已成朽木的樑柱,少說這荒宅當年也有十幾幢大房子。

  你不瞧,那殘破廢圮的庭院中,正有七八個半大孩子,在那兒嘻嘻哈哈地逐蚰蚰兒,捉迷藏。

  要是有一個藏了起來,那另外的幾個準得費上大半天工夫,才能從那堆廢墟,叢叢荒草之中把他揪出來。

  你再聽聽由那鄰家推門而出,朝著荒宅翹首四望,滿臉是既疼又氣,既關心又莫可奈何神色的一位中年婦人的呼聲,她是在招呼自己的親生兒子:「小順子,你可當心點兒,別掉到魚池裏去了!」

  人,都難免一點自私的,她只招呼自己的孩子,別的孩子如何,那是別的孩子娘的事兒!不過,由此也可以知道,在這荒宅裏,當年還有個養魚池,有養魚池的人家,可不是尋常人家,那必定是豪門巨富。

  這位做娘的中年婦人,喊破了喉嚨,卻沒得到半點安慰,她搖搖頭,轉身便要往家門裏走,可是剛轉過身,她又站住了,一雙眼,直往街東頭瞧。

  這時,街東頭走來一個人,走來個人本沒什麼稀罕,但這位中年婦人清楚,這地方,外人不會來,就是那賣燒雞,賣油茶的小販也不往這兒跑,因為這地方沒生意。

  附近這十來家,沒有一家不認識,沒有一家不熟悉,這十來家,沒人交得這種朋友。

  所以,走來這麼個人,可就稀罕了。

  來的,是個讀書相公,一身雪白儒衫穿在那頎長的身軀上,人顯得既瀟灑,又俊逸,更儒雅。只可惜,這位讀書相公的一副尊容不大好看,黃黃的一張臉,沒一絲兒血色,要不然,準能勝過那大相國寺唱小生的戲子。(這中年婦人她可不懂什麼潘安、宋玉,她只認為誰要是長得像那大相國寺裏唱那齣紅娘的小生,誰就俊的迷人。)

  她眼看著這位讀書相公臉色怔了一怔,她眼看著這位讀書相公停了步,她更看著這位相公眼望著荒宅發了呆。

  她打心底直嘀咕,一座荒宅破院有什麼好看的?這讀書人也真是……八成兒,他是來……

  想是那麼想,她可不好走過去問問。

  而突然,書生轉過了頭,一雙眼睛向她望了過來,那是一雙明朗如明星般的目光,亮得怕人。

  中年婦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安,頭一低,又要往裏走。

  適時,書生竟忽地衝著她一拱手:「請問這位大嫂……」

  餘話雖沒出口,但人家總是彬彬有禮的問話,這一來,中年婦人倒不好走了,下意識地舉手理了理那蓬亂的頭髮,連忙福了一福,笑得好不自然:「好說,這位相公有什麼事兒……」

  到底讀書人見過世面,書生他從容泰然,帶笑說道:「我想請問大嫂,這家人家……」

  他是指的那荒宅。

  中年婦人接口說道:「相公問的,可是甄家?」

  書生點了點頭,一連應了好幾聲是。

  中年婦人道:「這個我不大清楚,須得問我爹爹……」

  書生哦了一聲,尚未答話。

  中年婦人已然向著門內高聲叫道:「爹呀,你出來一下吧,有客人來了!」

  只聽門內有個蒼老聲音應了一聲,好半天才從裏邊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出個一身粗布衣褲,鬚髮斑白的瘦弱老人,中年婦人連忙上前攙扶,老人卻一翻老眼,道:「什麼事呀,順子的媽!」

  中年婦人在他耳朵旁大聲說道:「爹,有人打聽甄家呢!」

  轉過臉向著書生羞澀地笑了笑,道:「這是我爹,上了年紀,耳朵有點不中用了。」

  老人四顧著道:「是誰打聽甄家呀?」

  書生趁勢舉手一拱,含笑說道:「老人家,就是晚生。」

  中年婦人也道:「就是這位相公!」

  老人噢了一聲,吃力地點了點頭,半睜著老眼,由頭至腳,打了書生好一會兒,才道:「原來是這位相公,屋裏坐坐吧!」

  那年頭兒,別看讀書人手不能提,肩不能扛,合起來沒有四兩力氣,由於「士」為四民之首,讀書人清高,讀的是聖賢之書,卻到那兒都受人尊敬。

  書生忙搖頭笑道:「不了,老人家,晚生還要趕路,不打擾了!」

  老人似是沒聽清楚,「啊!」一聲,中年婦人忙把書生的話重說了一遍。

  老人點了點頭,也沒多讓,道:「相公打那兒來的呀?」

  書生忙道:「晚生來自貴州。」

  老人一雙老眼猛地一睜,驚聲說道:「地無三尺平,那地方遠得很呢!相公大老遠的從貴州跑到開封來幹什麼?」這個他也要問。

  書生沒在意,道:「老人家,晚生是來投親的。」

  老人道:「相公在開封有親戚?」

  書生抬手一指荒宅,道:「就是這甄家,甄員外是晚生姑丈。」

  老人噢了一聲,道:「原來甄老爺就是相公姑丈,老漢失敬了!」

  說著,向書生拱了拱手,書生連忙還了他一禮。

  老人頓了頓,搖頭說道:「相公來得不巧,甄老爺五年前就搬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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