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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老郡主這才又道:「不是聽德瑾說,我還不知你進宮見皇上了,一聽說景山出事,我就知道是你,你這孩子,不出宮又上景山來幹什麼?」

  紀珠道:「不敢瞞你,紀珠只覺的心裡悶的慌,來透口氣。」

  「只為看著周遭的這些不舒服?」

  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
  「孩子,你不能這樣。」

  「老郡主──」

  「只憑你一個人,改變不了眼下的情勢。」

  「紀珠不只一個人。」

  「你怎麼比你爹表現得還激烈。」

  「你錯了,我爹他老人家,當初奉命來京,只為一件事,別的無它。」

  「那麼你呢?」

  「紀珠並沒有奉到什麼令諭,也就是說,並沒有誰限制紀珠做什麼。」

  「孩子,你到京裡來,只是我的保薦,也只是讓你來幫二阿哥的忙。」

  「但是──」

  紀珠住口不言,沒說下去。

  「但是,你爹並沒有告訴你不能做別的,是不是?」

  紀珠沒做聲。

  「孩子,我說你不能做別的。」

  紀珠開了口,說道:「老郡主,紀珠上景山來,不是為了想做什麼別的,也不想做什麼別的事。」

  老郡主道:「也許你上景山來,不為什麼,也不會做什麼,可是下了景山之後的明天,後天,那些日子呢?」

  紀珠道:「我不知道您何指?」

  老郡主道:「德瑾找我哭訴過了。」

  紀珠心頭為之一震,當著老郡主的面,他也深深感到不安道:「老郡主,紀珠──」

  老郡主截口道:「孩子,她是我的女兒。我了解她,你對她怎麼樣,我不會怪你。」

  紀珠低下了頭。

  老郡主又道:「但是我必須讓你知道她不是個壞孩子,只是從小被我慣壞了他,就因為她的嬌寵、任性,所以她心裡只為自己,從不管別人是什麼感受,也就是說,她不會表現,甚至用錯了方法真要說起來,情不是孽、愛也不是罪,情愛的本身是一點過錯也沒有的,是不是,孩子?」

  紀珠一驚抬頭:「老郡主──」

  「孩子,別急,」老郡主道:「我並沒有意思讓你怎麼樣,我是個過來人,絕對知道情之一事,絲毫不能勉強,而且這也是皇族家法所不允許的事。」

  紀珠的心雖然為之一鬆,但心裡的感覺卻是更為不安,他又低下了頭,沒做聲。

  老郡主忽然嘆了口氣,只道:「我是一個做母親的,我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世上最好的歸宿,由於當年事,也由於你的家世、人品、所學,自然,這種事我是由衷而言,深切的樂見其成的;不過要是不可能,事實上也的確不可能我更深切的希望,任何一方都不要受到傷害甚至演變成讓人抱憾終生的恨事。」

  紀珠心頭震顫,老郡主的話他太懂了。

  當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,但是他又能說什麼,他可以做到,他可以避免,而德瑾那方面呢,是不是也可能?

  他希望,深切的希望德瑾只是一時之興,過一陣子,就能根本不當一回事,否則一定會受到傷害,一定會抱恨終生,還情不成,又添恨事,不但是他率先沒想到的,也有違他當初來京的本意。

  他這裡心神震顫,念頭轉動。

  老郡主那裡又一聲悲嘆:「我就不明白滿旗兒郎之中,也不乏俊彥,為什麼滿旗的姑娘老是看上來自江湖的你們,彼此之間偏又確有著這麼一項無情的皇族家法,也許因為德瑾是我的女兒,承襲我的,比承她父親的多,再不就是你們太傑出太不凡了。」

  紀珠忍不住叫道:「老郡主──」

  只聽老郡主接道:「恐怕這是天意是報應,愛新覺羅氏攫取了別人的土地與家園,所以上天在他們的女兒身上降下了無可比擬的恨。」

  紀珠猛抬頭:「您──」

  老郡主臉上看不見悲戚之色,紀珠看見的,只是輕微的笑意,但是紀珠明白,在那輕微的笑意之後,隱藏著無比的辛酸與悲痛。

  只見老部主又微微搖著頭:「把話拉遠了,真要說起來孩子,你怎麼對德瑾,還是小事,你怎麼對皇家,那才是大事。」

  紀珠心一跳:「您是指──」

  「你面奏皇上的,以及你告訴德瑾的。」

  「難道您──」

  「孩子,我不是剛說過麼,你爹沒說你不能做別的,我說你不能做別的,我所以趕到這兒不是為你怎麼對德瑾,這不重要,也不是為你夜間禁地,這你自己能應付,皇上也不會太跟你計較。我為的,就是你面奏皇上以及你告訴德瑾的。」

  紀珠道:「老郡主,官家的好手、京畿的禁衛,他們重創了我的好友,我已經是撇開不談這些了。」

  「真要說起來,那是他們的職責,孩子。」

  「所以我不怪官家,也不敢怪官家,但是,那些個出賣自己人的敗類,絕不能原諒,不能饒恕。」

  「孩子──」

  「老郡主,假如官家出了叛徒,官家能饒恕麼?」

  「孩子,兩代皇上是怎麼對待前明遺民的,你看得見,也聽說過,大體上來說,應該是十分寬大和包容的。」

  紀珠雙眉微揚:「不能這麼比,老郡主,我先朝遺民,原本是漢族世胄。」

  「可是打從順治年開始,他們已都是大清國的子民。」

  「老郡主,也不能這麼說,您剛才說過,滿清是攫取別人的土地與家園。」

  老郡主微一笑:「孩子,你深具辯才,在這兒等著我呢!」

  紀珠道:「您原諒,紀珠說的是實情。」

  「但是,孩子!」老郡主道:「你是我保薦來幫二阿哥的,如今你不幫二阿哥倒還罷了,反而要殺皇上為二阿哥從南方延聘來的護衛,這叫我怎麼上對皇上?」

  「老郡主,假如他們來京只是為護衛東宮,紀珠絕不會管他們,但是他們喪心病狂,為自己的榮華富貴,出賣了自己人。」

  「一旦他們應聘來京,應該就已經不是你所說的自己人了。」

  紀珠雙眉陡揚:「老郡主,什麼都能改變,流在自己身體裡的血,永遠無法改變。」

  「縱他們有千般不是,你就不能看我的面子──」

  紀珠一躬身:「您原諒,紀珠不能,也不敢。」

  「那麼,你是替你爹來還情的,如今情不但沒還,反而為我增添罪過,你怎麼說?」

  「當紀珠受個抵京的時候,應該已經算替老人家還了所欠的情,至於以後,您知道,不是我不為二阿哥效力,而是他不用我,他的門裡不容我。」

  「孩子,你碰見的,不是東宮的人。」

  「二阿哥他只知道守在東宮等著接掌大寶,眼下面那麼隔閡,您已經向他保薦了我,隔了若干時日之後沒見著人,他問都不問一聲,甚至問了而任憑下屬欺瞞,跟他不用我又有什麼兩樣呢?」

  「孩子,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──」

  「您明鑒,李家本不為名,也不為利,所以紀珠絕不會有什麼不痛快,您要是這麼想,那是您看輕李家人。」

  「不管怎麼說,你一定要看我的面子──」

  「老郡主,紀珠再說一遍,紀珠不能,也不敢,寧願事後長跪您面前,任憑您責罰。」

  「我不會,孩子,真到那時候,要責罰你的也不是我,而是皇家、是朝廷。」

  紀珠聽得眉梢雙揚,目現寒芒:「老郡主,您應該知道,紀珠不怕。」

  「你是不怕,可是你能為李家招災惹禍──」

  「老郡主更應該明白,李家也不在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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