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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「不必為什麼。」

  「你是不是還──」

  「我說過,我並不在乎。」

  「那究竟是為什麼嘛?」

  看在老郡主的分上,紀珠不便太讓德瑾格格難堪,是故,他把實話忍了下去,道:「我還有事。」

  豈料,德瑾緊逼不捨:「有什麼事比我見你更重要的?」

  紀珠又忍了忍,道:「格格,有什麼事,還是請在這兒快說吧!」

  德瑾今天竟出奇的好說話,遲疑了一下,轉望左右,道:「你們迴避一下,等我叫你們再過來。」

  恭應一聲,兩個宮女提著燈籠走開了。

  望著她們遠去之後,德瑾立即轉望紀珠:「你知道錯了,我很高興。」

  紀珠為之一怔:「格格,我知道什麼錯了?」

  德瑾瞟了他一眼,有喜悅,也帶著得意:「還想瞞我,不跟你說了麼,凡是官裡的事兒,什麼都別想瞞我,你不是從大阿哥那兒擒了個喇嘛來,破了他們的法術,治了二阿哥的病麼?」

  原來如此。

  紀珠想笑,但是他沒笑:「原來格格指的是這件事──」

  德瑾的目光,突然變得異常柔順,表情竟也帶點兒嬌羞:「皇上召見你,就是為這嘛,我知道你會改過來的,以前那樣,你是要故意氣我,對不對?說真的,以前那時候,我真生你的氣,不過現在──我不計較了,什麼都不跟你計較了,就算你跟那個女人的事,我知道,那也是故意氣我,你對她,並沒動真──」

 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?

  紀珠做夢也沒想到,德瑾見他就是為這!

  更沒想到,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。

  人的第一個印象很重要,尤其是紀珠這麼一身傲骨的人。

  否則,衝著德瑾今天這番話,他應該有另一種感受,尤其是李家跟老郡主有那麼一段淵源存在,但是,德瑾格格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太壞了。

  他為德瑾難過,他想哭,但卻又哭不出來,吸了一口氣,強使自己平靜了一下,道:「格格恐怕你還不知道我見了,皇上以後的事?」

  「你見了皇上以後的事怎麼樣?」

  紀珠把皇上為二阿哥求才的心意、他的條件,以及皇上如何改變心意,和最後的結論全說了出來。

  德瑾聽得不但驚住,而且傻住,嬌靨變了顏色,美目瞪得老大:「你,你──」

  紀珠道:「格格認為怎麼樣?」

  德瑾道:「你,你,你怎麼能這麼做?」

  紀珠道:「我只是想這麼做,但是還沒有做。」

  德瑾目光一凝,忙道:「你是說,可以不這麼做?」

  紀珠道:「不,我一定要這麼做,而且在『御書房』,我已經當面跟皇上提過了。」

  德瑾臉上又變了色,道:「紀珠,你能不這麼做嗎?就算是為我,行不行?」

  紀珠只覺一陣不舒服,道:「為格格?」

  德瑾忙道:「李家有大功於皇家。這麼多年以來,皇家對李家也給與了最大的寬容,也就是說,皇家對李家是只記功,不記過。這次我媽保薦你進京輔佐東宮,只要你有所表現,只要二阿哥一日接掌大寶,李家對皇家又是大功一件,你的榮華富貴可想而知──」

  紀珠不只覺得心裡不舒服,簡直就覺得一顆心隱隱作痛,老郡主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兒?他道:「格格,你太不了解李家人了,李家人視榮華富貴如糞土,尤其是你們皇家所給與的榮華富貴。」

  德瑾道:「我知道,可是,難道你就不能為我?」

  紀珠知道她何指,沒說話,也就是不想聽她說下去。

  可是德瑾自己又接下去:「我的意思是說,只你有功於皇家,身分地位多少也可以跟我家相配,再說我也好跟老佛爺張口去說──」

  紀珠聽不下去了,實在想狠狠的給她幾句,可是一想起老郡主,卻又覺於心不忍,只得對她道:「格格的好意我感激,無如,什麼都能改變,流在身體裡面的血,卻是任何人永遠也無法改變的。」

  德瑾抬頭道:「誰說的,你可以不要想那麼多,打從本朝入關以來,多少漢人,多少你們前明的遺民歸順了本朝,有的甚至──」

  紀珠只覺得實在忍不住了,雙眉微揚,臉色一寒:「那是別人,不是李家人,大多數的漢族世胄、先朝遺民,他們有血性、有良知,即便是斧鉞加身、人頭落地都不會改變,皇族之中不乏俊彥之士,格格還是找別人去吧,告辭。」

  他根本沒等德瑾有任何反應,也不願多留一刻,話落,長身而起,向著宮外夜色之中飛射而去。

  只聽夜色中傳來暴喝:「什麼人?」

  隨聽紀珠清朗話聲揚起:「李紀珠見駕已畢離宮。」

  當值的大內侍衛都見過他跟著統領納蘭進了宮,如今有了紀珠這麼一句話,自然是通行無阻了。

  這時候,德瑾格格才定過神,她揚手想叫,可是已經太遲了,剎時間,她臉色變得雪白,咬牙一句:「好,李紀珠。」

  轉身跑了。

  只因為紀珠心裡不舒服,很不舒服,所以他哪兒都沒去,既沒回住處,也沒上萬姑娘那兒,他轉個彎兒,加速飛馳,直上景山。

  景山又稱煤山,因祟禎帝自縊殉國而家喻戶曉,但是如今,卻成了滿清大內御苑,就是禁地。

  站在崇禎帝吊死的那株枝椏光禿的海棠樹下,俯覽整個雄偉、莊嚴、氣象萬千的紫禁城,紀珠只覺胸中波濤洶湧,熱血上沖,不能自已。

  就在這時候,一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,落在身後一丈外。

  來勢疾勁,想見得必是大內好手。

  「什麼人膽敢夜闖禁地?」

  是一個沉重而冰冷的話聲。

  紀珠頭都不回,揚聲道:「李紀珠在此,站一會兒就走,不要惹我。」

  「大膽,夜闖大內禁地,論罪格殺勿論,還說什麼站一會兒就走,還不跪下領綁受縛。」

  衣袂飄風、金刃破空,兩種聲音同時響起,奔電般來到。

  紀珠仍不回頭,單掌往後一拋一抖,悶哼聲中,衣袂飄風聲來而復去,接著又是砰然一聲,砰然一聲之後,尖銳哨音劃空響起。

  在這寂靜夜色裡,聽來分外刺耳。

  只這麼一聲哨音,四面八方衣袂飄風之聲大作,先後落在身後一丈外。

  只聽先前那話聲道:「稟班領,此人夜闖禁地,站在那株海棠樹下,必係叛逆亂民。」

  紀珠霍地轉過身,他看見了,眼前夜色裡成半弧狀,站著十兒個持刀大內侍衛。

  一個壯健的中年侍衛,正跟一個瘦高的中年侍衛說話。

  此刻,瘦高中年侍衛轉臉對紀珠,兩眼閃現厲芒:「你──」

  紀珠截口道:「我李紀珠,剛在『御書房』見過駕,臨出宮順便拐來此地看看。」

  瘦高中年侍衛一聲冷笑道:「一派胡言,拿我們當三歲孩童,見過駕的就不會上這兒來,上這兒來的就絕不會去見駕。」

  看來,他們是不知道紀珠「御書房」見皇上這回事。

  本也難怪,禁宮大內有多大,大內侍衛又有多少,哪能都知道、都通知到,由納蘭陪著見駕也不必通知。

  事實上,煤山是在禁宮之北,甚至還在「神武門」北,而紀珠是從南邊進宮,走的是「乾清門」,只有御前侍衛跟「乾清門」侍衛知道,別處的侍衛可就不會知道了。

  只聽紀珠道:「我不願鬧事,可並不是怕事,不信你們可以派個人去問納蘭。」

  那瘦高中年侍衛冷冷的道:「沒那工夫,就是我們統領,他也保不了你夜闖禁地之罪,給我拿下。」

  恭應聲中,那十幾名大內侍衛就要動。

  只聽遠遠傳來一聲沉喝:「住手!」

  一條黑影疾掠而至,影定人現,是名王府護衛打扮的漢子,只聽他高聲道:「福王府老郡主到。」

  紀珠心頭一震。

  成半弧狀包圍的十幾名大內侍衛,立即向兩邊退去。

  只見,遠處出現了兩點燈光,來勢飛快,轉眼已到近前。

  看出來了,是兩名王府護衛提燈前導,兩名轎夫抬著軟榻,上面坐的正是老郡主玉倫,旁邊跟著的是胖總管齊祿,跑得直喘。

  到丈餘外,軟榻停住,兩名提燈護衛退立兩旁。

  十幾名大內侍衛恭謹躬身。

  老郡主玉倫在齊祿的攙扶下,緩緩站起,道:「誰是班領?」

  瘦高中年侍衛跨前一步,打下扦去:「卑職在。」

  老郡主道:「這個人我保了,不管宮裡有任何怪罪,我一力承擔,你們撤了吧!」

  「喳。」

  恭應聲中,瘦高中年侍衛帶著十幾名大內侍衛如飛撤去,轉眼不見。

  老郡主轉望紀珠:「孩子,過來。」

  紀珠吸一口氣,邁步走了過去,三尺外停步躬身,恭恭敬敬叫了聲:「老郡主。」

  老郡主看看左右,一擺手:「你們迴避,等我叫你們再過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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