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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「孩子,我知道,李家父子,個個一身傲骨,個個一身絕藝,但是,孩子,李家能跟整個皇家、跟大清朝廷為敵麼?」

  紀珠話聲帶點冷笑:「那也沒什麼,李家本來已經不過問世事,真要是為朝廷所不容,大不了舉家遷往北天山,投身日月會下,重新拿起長劍。」

  老郡主目光一凝:「孩子,你這是跟我說話?」

  老郡主的話聲忽又變得輕柔異常:「孩子,聽我的──」

  紀珠立即曲下一膝,低頭道:「您千萬原諒,紀珠寧願事後長跪在您面前,領受您的任何責罰。」

  老郡主沉默了,紀珠看不見老郡主的神色表情,但是旋即他聽見老郡主帶著顫抖的一聲長嘆道:「既是這樣,我也不再說什麼了,你走吧,下山去吧!」

  紀珠不敢看老郡主的神色表情,他道:「紀珠叩別。」

  頭又一低,原勢不變,騰身而起,半空中直易伸腿,倏化長虹,向著景山之下電閃而去,轉眼不見。

  老郡主獨自一個人,呆立在夜色之中,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。

  紀珠馳離景山,只覺得心頭發悶,好似壓了塊鉛,很想長長的吁一口氣,卻又明知道,那沒有用。

  馳進間,忽聽得衣袂飄風聲大作。

  他連忙收勢停住。

  就在他收勢停住的剎那間,兩三丈外,十幾條黑影奔電般掠過。

  紀珠目力過人,雖是驚鴻一瞥,他看出來了,十幾條黑影清一名的黑衣人,背插長劍、頸繫黑巾,去的方向是往南。

  只要稍有一點閱歷經驗,一看就知道,十幾個黑衣人頸子上繫的那條黑巾,是準備隨時蒙面用的。

  紫禁城中何來這些帶兵刃的黑衣夜行人?

  不用說,除了宮廷好手、大內侍衛沒別人。

  大內侍衛為何這等裝扮,還打算蒙面?

  那一定是──

  他跟納蘭說好了,兩個人曾經約法三章,難道就因為他要殺魚殼、白泰官一干人,及他擅入禁地、夜上煤山,納蘭他要毀約背信?

  一念及此,紀珠怒從心起,血往上沖,提一口氣,直追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。

  他的輕功身法何等高絕,轉眼工夫不到,已經迫近了那十幾個帶劍的黑衣人身後不滿三丈之內。

  他沒喝止,沒有攔截他卻在後面緊緊跟隨。

  他要看看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,究竟要到那裡去,究竟是要幹什麼?

  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出紫禁城只耽擱了一下,紀珠看得清楚,一名帶劍黑衣人跟守城禁軍又說了兩句話,便立即放行,出城而去。

  紀珠他出城也不難,剛由納蘭帶領進城入宮見駕,誰不知道?不但是立即放行,而自是恭恭敬敬、客客氣氣。

  只是,他出了紫禁城,茫茫夜色中,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已失去了蹤影。

  紀珠一急,騰身拔起,直上屋面,直追出了幾條街,他才又看見了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在衚衕裡換掠竄行。

  不走大街走小衚衕,顯然為避開巡街人的耳目。

  就這麼一路跟蹤,出了內城,十幾個帶劍黑衣人又疾速無比的投進了黑衚衕裡。

  紀珠願以為,他們會直撲八大衚衕萬姑娘的住處,鐵霸王在那兒療傷,豈料他們不是往八大衚衕去,而是斜斜的撲向西南。

  西南這個方向是──

  他不知道,也不記得,外城的西南方向,有值得這些大內侍衛行動機密去的地方。

  而就在他心念轉動間,衚衕裡的十幾個帶劍黑衣人突然停住了。

  怎麼停住了,難不成到了目的地?

  既到目的地,為什麼還不行動?

  也就在這時候,衚衕裡閃出另一條黑影,也是一身黑衣,手提長劍,隔得遠,太暗,看不清楚臉,只看出這黑衣人有一副頎長身材。

  就這副頎長身材,看得紀珠心裡為之一跳。

  他想到了一個人,但是不敢肯定。他這裡心頭跳動,那頎長身材黑衣人,已手指適才閃出來的那條衚衕,向著十幾名帶劍黑衣人最前面的一名,指指點點一陣比劃,邊比還邊低聲說話。

  聽不見他都說些什麼,但是照情形推測,顯然那身材頎長黑衣人是個「踩道兒」的,在向帶領十幾名帶劍黑衣人的人物,訴說地形、環境。

  恐怕目的地就在附近了,那頎長身材黑衣人這一說完,那位帶領人物回身往後交代了幾句,然後一揮手,連同那身材頎長黑衣人,帶著那十幾個帶劍黑衣人,把頸上黑巾往上一扯,蒙住了臉之後,便一起撲進了那條衚衕裡。

  紀珠居高臨下,看得清楚,那些個,一進衚衕便散開了,分左右中三路,向著衚衕底的一戶住家竄了過去,個個捷如貍貓,不帶一點聲息,行動開始了。

  紀珠提一口氣騰身疾掠,越過幾幢屋脊,落在衚衕底那戶住家的隔鄰屋面上。他要看看,這些行動機密的大內侍衛對付的究竟是誰?

  只見,一近那戶住家,東西南北四面各留一個,其他的,拔起身軀上了四方屋面。

  而此刻,那戶住家裡黑漆漆的沒有燈,甚至連一點聲息都沒有。

  是人在睡夢裡還不知道?

  還是已經有所戒備,按兵不動。

  ▼第十八章

  先派人「踩道兒」然後再派出十幾名大內侍衛,行動機密,趁夜來到,所要對付的,應該不是等閒人物。

  照這麼看,應該不會是人在睡夢裡,還不知道。

  果然,身材頎長黑衣人跟那件帶領人站在北面屋上,那位帶領人物一揮手,南面屋上兩名帶劍黑衣人飛身落了下去。

  下面是個小四合院,剛落下去,恐怕腳還沒沾地,一聲女子輕叱劃空響起,東廂房用兩點寒芒破窗打出,直奔那兩名帶劍黑衣人。

  當然,那兩名帶劍黑衣人早有防備。儘管是早有防備,一個伏身斜掠,躲了開去,另一個卻悶哼聲中,身軀一晃,連忙退到影壁牆後。

  顯然,那兩點寒芒打中了一個。

  雖只打中一個,但──

  那伏身斜涼的剛躲開兩點寒芒,西廂房裡又是一聲女子輕叱,又是兩點寒芒打到,嚇得他就地一滾,騰身躍起,又上屋面。

  退入影壁牆後的那一個沒動靜,不知怎麼樣了?

  只聽那與身材頎長黑衣人併肩而立的帶領人物怒喝道:「大膽叛逆,還敢負隅頑抗,這裡已經被我們圍上了,再敢拒捕就是死路一條,還不出來負手就縛?」

  隨聽北面上房裡傳出個平靜、冰冷,但卻不失甜美的女子話聲:「真要那樣,那才真是死路一條呢。」

  至少,這一家裡有三個女子,而且分別在堂屋跟兩邊廂房裡,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。但,北面堂屋裡那個平靜、冰冷又不失甜美的女子話聲,卻聽得紀珠心頭猛震。

  他一聽就聽出來了那是姑娘萬海若。北面堂屋裡的既是萬海若,不用說,東西兩邊廂房裡的必定是萬海若的兩名侍綠雲跟紫蘭了。而且這一家裡,除了她們主僕三個以外,也不會再有別人。

  紀珠記得,也絕不會錯,前次跟萬姑娘見面的地方,不是這兒。已顯然,萬姑娘為逃避清廷鷹犬的耳目,已經又更易了住處。可惜的是,仍然沒能躲過,仍然被發現了蹤影。

  紀珠大感為難,他跟納蘭說好了的,是不許官家再動北六省的江湖道,也就是鐵英那幫人,他則不找官家,並沒有把萬姑娘主僕三人也包括在內。

  現在,萬姑娘主僕三人遭到圍捕,他到底是插手不插手。

  管不管呢?

  無論於情於理,無論說那一樣,他都該插手、該管。但,只他一插手管了這件事,那背信違約的就是他,而不是納蘭。那麼一來,官家自然可以派出鐵衛,大捕北六省江湖道、北六省江湖道也必群起抗拒,甚至進而反撲。真要是那樣,後果將不堪想像。如果這是納蘭的謀略計策的話,這一著,應該是既高明而狠毒的。

  就在紀珠猶豫為難之際,那位帶領人物怒喝揮手,跟那身材頎長黑衣人,連同另三面屋上的黑衣人,一起騰身的落在院子裡。

  甫一落下,兩邊廂房裡叱喝聲中又透寒芒。但這一次,卻全被十幾把長劍揮動之中打落。只聽那帶領人物道:「再不出來我就要下令攻進各屋,格殺勿論。」

  北面堂屋,又響起那平靜、冰冷、甜美話聲:「官大人不必動不動就以殺來嚇人,我們這就出來了。」

  堂屋門豁然大開,出來的正是姑娘萬海若,她提著長劍,一身白衣,清麗絕倫,也顯得凜然不可侵犯。

  東廂房裡、西廂房裡,也開門出來了綠雲跟紫蘭,綠雲一身綠,紫蘭一身紫,都提著長劍,臉色冰冷,寒氣逼人。

  身材頎長的黑衣人,跟那位帶領人物沒有動,其他的則立即微微的散開,分別面對東西兩廂房。

  只聽萬海若道:「官大人,我們出來了。」

  那位帶領人物冷哼道:「你們是想負手就縛,還是想流血五步,橫屍此處?」

  萬海若道:「負手就縛,有什麼好處?」

  那位帶領人物道:「或許朝廷開恩免你們一夥,廢去武功,配給官家為奴。」

  「那比死還慘,是不是?」

  「這麼說你們想死?」

  「我們倒不怕死,可是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,不能死,至少目前還不能死。」

  「這麼說,你們是兩樣都不想?」

  「做官的畢竟聰明,對了,官大人。」

  那位帶領人物怒笑道:「由不了你,死到臨頭還敢油腔滑調耍貧嘴,你們這些叛逆真是個個死有餘辜,來人,給我──」

  「殺」字就要出口,萬海若突然道:「等等。」

  那位帶領人物道:「難道你還有什麼遺言不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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