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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「走了?不回來了?」大順愣住了,好半天才說:「爹,不會吧,朱相公只說今夜可能趕不回來罷了……」

  老掌櫃的跺腳說道:「你怎麼那麼笨,唉,唉,那粒明珠咱們該還人家啊,這下,唉,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,怎麼還啊!」

  大順又愣了半天,苦臉道:「爹,我哪兒知道他會走呀?他也沒說,朱相公真是……」

  老掌櫃的一瞪眼,道:「你還怪人家朱相公?他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,你懂什麼,朱相公是作成咱們,是有心幫咱們忙,唉,這年頭難得遇上這麼一個好人,唉,唉,都怪你!」

  大順苦著臉道:「爹,他信上怎麼說的?」

  老掌櫃的沒好氣地道:「朱相公說,他走了,不回來了,謝謝咱們的照顧,還說假如有人來找他,要是不相信他走了,可把這封信給他們看看!」

  大順皺著眉說道:「住的好好兒,他為什麼要走?也不說一聲……」

  一陣急促蹄聲傳來,由大街那頭奔來一匹快馬,直上客棧門口,鞍上跳下來的,是玉珠,他一進門便往後面闖。

  老掌櫃的忙道:「喲,喲,請問這位,可是找朱相公的?」

  玉珠聞言停了步,側轉身望著老掌櫃的詫異說道:「不錯,我是找他的,你怎麼知道。」

  老掌櫃眼見他那氣派打扮,可未敢怠慢,忙道:「您這位,前些日子不是來過麼?」

  玉珠恍然大悟笑道:「老掌櫃的好記性,不錯,是有這麼回事,他在麼?」

  老掌櫃的搖搖頭,道:「走了,不回來了!」

  「走了?」玉珠一怔,一把抓住老掌櫃的手臂,急急問道:「他,他什麼時候走的,上哪兒去了呢?」

  玉珠不自覺地手上用了力,老掌櫃的眉頭一皺,差點沒有叫起來,忙應道:「剛走沒一會兒,不知道哪兒去了!」

  說著把左手裏的信遞給玉珠,心裏卻直嘀咕,這年輕後生好大的手勁兒,八成兒也是個江湖上的好漢。

  玉珠接信在手,鬆了老掌櫃的,只一眼,立刻跺腳說道:「這是為什麼,這傢伙真是,怎麼也不說一聲……」

  老掌櫃一邊揉著右手臂,一邊說道:「您這位貴姓,怎麼稱呼,請示下,萬一……」

  玉珠不耐煩地匆匆說道:「萬一他回來,你告訴他我來找過他,我叫德玉珠!」

  把信往老掌櫃的手中一塞,轉身便往外走。

  「啊!是珠貝子!」老掌櫃的一驚,脫口一聲輕呼,怔住了,手裏拿著那封信,呆呆地失了神。

  玉珠剛出門,迎面走來了四名身穿黑衣長袍,腰佩長劍的老者,對他們,玉珠可不陌生,微微一怔,停了步。

  適時,四名帶劍的黑衣老者也看見了玉珠,也都怔了一怔,急忙趨前哈腰說道:「好久沒見珠貝子了,您好!」

  玉珠淡淡說道:「諸位好,諸位連袂輕出大內,來到客棧,是……」

  居左一名黑衣老者答道:「我們是來找個人……」

  玉珠截口說道:「可巧我也是找朋友的,諸位是來找那姓朱的書生?」

  四黑衣老者一震,居左那名乾笑說道:「您知道了?我們幾個知道他是您的朋友,可是……」

  玉珠擺手說道:「我跟他沒有什麼深交,諸位職責所在,上命難違,要怎麼樣對付他,那是諸位的事,不過,今天諸位是白走一趟了。」

  居左黑衣老者一怔,忙問所以。

  玉珠淡淡說道:「走了,剛走,連我都撲了空。」

  居左黑衣老者哦了兩聲,腳下未動,並沒有走的意思。

  玉珠雙眉微挑,道:「諸位要是不信,儘管進去看看他留給老掌櫃的一封信,只是一句話,可別難為人家做生意的。」

  居左黑衣老者連應了好幾聲是,衝著玉珠哈了個腰,領著另三名黑衣老者進了客棧。

  玉珠慢吞吞地走向座騎,顯見得,他並沒有即時離去的意思,那是他深知大內侍衛的作風,生怕他們難為了老掌櫃的。

  還好,轉眼間四名黑衣老者便又從客棧內走了出來,一見玉珠猶在,忙又衝著玉珠施了一禮。

  玉珠揚了揚眉,淡淡問道:「怎麼樣,我沒有騙四位吧!」

  居左黑衣老者忙道:「珠貝子您這是什麼話,我幾個哪兒敢,只不過上命在身,咳,咳,不得不看個究竟,以便回去有個交代。」

  玉珠道:「假如那樣,諸泣最好把那封信帶回去當個憑證。」

  居左黑衣老者乾笑說道:「謝謝您,不敢相瞞,信是帶著了!」

  玉珠未再答理,翻身上了座騎,抖韁催馬,飛奔而去。

  四名黑衣老者互望一眼,也邁開闊步匆匆地走了。

  ***

  入夜,大地一片黝黑。

  在右安門內的南下窪,有座碧瓦朱欄的小亭,這座小亭,名喚陶然亭,是康熙乙亥,郎中江藻建造的,採白樂天詩:「更待菊香家釀熟,與君一醉一陶然」而命名。

  這陶然亭,原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,此亭甚高,水木明瑟,與黑窯臺相對,亭下數頃都是沼澤之地帶,遍植蘆葦,蘆花盛放季節,一片雪白,煞是好看!

  在陶然亭附近,有座名塚,在亭東北,孤墳三尺,雜草叢生,如今則是積雪一堆,名喚:香塚。

  此際,在香塚之前,卻有個身材頎長的白影,正負手徘徊,口中並不斷低低吟道:「浩浩然,茫茫劫,短歌終,明月缺,鬱鬱佳城,中有碧血,碧亦有時盡,血亦有時滅,一縷芳魂無斷絕,是耶非耶,化為蝴蝶。」

  這是香塚旁所豎小碣的詞句,這座墓,是京師名妓菁雲,不欲嫁富賈而自刎死,憐之葬之,所以又在墓旁豎了這個小碣。

  不過,如果這小碣上詞句是出自那位富賈手筆,那位富賈可能不是想像中重利而輕離別的人!

  那麼,這白影又是誰?黑夜裏來到這渺無人跡的地方又是幹什麼,莫非只是憑弔這孤墳三尺,獨留青塚的那位冰清玉潔,重情而不重利的絕代風塵女?

  只聽吟聲斂住,那白影繼以清朗話聲說道:「碧亦有時盡,血亦有時滅,一縷芳魂無斷絕,這麼說來,世上果然是有鬼了,就算有,只怕那鬼也跟人一樣地有個正邪善惡之分……」

  語音至此,忽地一頓,適時,遠處梆柝更鼓聲起,敲出了二更,只聽白影喃喃一句:「是時候了!」

  身形倏化長虹,白光劃空,飛射不見。

  玉泉山,也靜靜地峙立於一片黝黑之中,只是,那滿山的未融皓皓積雪,把它變成了粉妝玉琢的一座。

  玉泉垂虹,素列北京八景之一,大道廣敞,一路阡陌,巨樹蔭鬱,左山右水,西郊之風景佳麗,皆匯萃於斯。

  周圍築有碧瓦紅垣,當年是金章帝的行宮,康熙時,稱澄心園,後來又改為靜明園,章帝常遊幸於此。

  雍正、乾隆以降,更成了皇族們遊山玩水,探幽攬勝的好去處。

  既然是皇族們的遊樂處所,平民自然是不准攀登了。

  而,自從這玉泉山鬧鬼之後,別說平民,便是皇族們也裹足不前,望而怯步了,那倒不是皇上下了手諭不准來,而是沒人敢來了。

  二更剛過,那玉泉南山之巔,雪白一片的玉泉塔上,掠上了一條白影,白影不知來自何處,但卻閃電一般沒入了玉泉塔頂暗影中。

  玉泉塔高有七級,又是在南山之巔,站在玉泉塔頂上,俯覽遠眺,那該是一草一木,一景一物盡收眼底。

  自那條白影隱入玉泉塔頂之後,玉泉山又恢復了一片空蕩寂靜,就這空蕩寂靜,一直延續到了三更時分。

  三更甫屆,玉泉山上又有了動靜,玉泉塔頂突然射出了那條白影,白影一出塔頂便向西北方向閃電射去。

  玉泉山西北是金山口,金山口是前明景帝陵寢所在,景帝為明朝第七代皇,在南口附近之天壽山上本有十三陵寢地,明朝第三代成祖起至第十七代毅帝,都葬在十三陵。

  景帝之所以被葬在玉泉山,那是按明制:諸公及公主不得算明陵,景帝因英宗復辟而廢為王,所以以王禮葬在這金山口,而未葬在十三陵。

  在那明景帝陵寢之旁不遠處,另有一座大的墳塚,這墳塚陵園,建築之敞偉,竟不下於景帝陵寢。

  這時候,就在這座陵園中,面對著玉泉山下,卻站著一個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。

  那是一個身材纖巧婀娜,穿著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,夜寒風勁,令人為她興起衣衫不勝單薄之感。

  而她,卻是一任那夜風飄蕩著衣袂,拂亂了雲鬢,一動也不動的,有如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女石像。

  她面向玉泉山下,無法看到她那張該是風華絕代,清麗若仙的嬌靨,但是,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膚卻白皙晶瑩如玉,便是那地面上的白雪也要遜色三分。

  雖然看不見她那張臉,然而由她那無限美好的背影,及那隱透著冰清玉潔高華氣度,令人直覺地認為,她必是天仙小謫,來自廣寒,而絕不敢有一絲他想。

 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著,倏忽間,她有了動靜,她步履輕移,緩緩在陵園中走動了。

  走動是走動,只是她的步履是那麼輕盈,再加上長掩雙足的衣裙,令人只覺她是在嬝嬝隨風飄動,而不是走動。

  偶爾,她也半轉過那張嬌靨,卻只是驚鴻一瞥,就這驚鴻一瞥,已然讓人覺得,那是人間少見,稱她絕色,毫不誇張,她美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。

  唯一美中不足的,是那彎彎的秀眉微皺,似乎心中充滿了難解的愁怨,嬌靨凝霜,比夜色還要冷上幾分。

  那雙清澈深邃,聖潔的美目之中,也好像籠罩著一片薄霧,顯得那麼迷迷濛濛。

  她,該是當朝親貴皇族中人,否則怎能入此禁區,留連不返?

  可是,皇族親貴對這玉泉山,已然是裹足不前,望而生畏了,那麼這白衣少女是誰?

  莫非是傳說中的女鬼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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