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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驀地裏,玉泉山上匹練劃空,一道白光飛射而至,直落在距離這陵園十多丈遠處的一株老松之上。

  老松不搖,雪花未墜,此人之身法不可謂之不高,不可謂之不奇,可是,這已然驚動了那個白衣少女。

  她嬌軀微震,粉首倏轉,向著老松投過飛快一瞥,適時,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覺,飛身而下,直落陵園之中。

  然而,在這白衣人飛身落地後,陵園中的白影,竟仍然只是一個,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。

  這白衣人僵立當場,怔住了,那是一張滿佈驚愕神色,俊美無倫的玉面,是號稱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朱漢民。

  他為什麼驚愕,那要問他自己。

  他自己所看到的,是那隱透高華氣度的無限美好身形,那張清麗若仙,美絕塵寰的嬌靨,那雙聖潔的目光,那份輕愁,只是,他沒有看得太清楚。

  雖然他沒看清楚,可是他直覺地,打心底裏堅信,那位白衣少女,絕不是鬼。

  然而,他卻也看到,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,幽靈一般地憑空消失在夜色裏。

  而且,那白衣少女出現在陵園,消失也在陵園,若說那白衣少女的消失,是靠著一種高絕身法,那白衣少女身懷武學,他卻又絕不相信。

  因為,他自己明白,世上,絕沒有這種武學,這種功力,能使自己消失於無形,便是連他的父親,那位神功蓋世,曠絕古今,技比天人的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也沒有這種功力,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。

  那麼,那白衣少女卻不像是人,既不是人,便該是鬼,那個傳說中,嚇壞了兩位皇族親貴的女鬼。

  難不成世上真有鬼?

  朱漢民正自尋思間,驀地裏一絲冷風起自身後,直襲背脊,使他躲無可躲,機伶一顫,毛骨悚然,不寒而慄。

  他霍然旋身,而,他心頭一震,又是一絲寒意倏遍全身,頭皮為之發炸,面前哪有半個人影?只是那茫茫夜色,寂靜空蕩的陵園,鬼氣陰森的巨塚。

  駭然之下,他脫口一聲輕喝:「姑娘分明是人非鬼,何必相戲?」

  口中這麼說,其實,那個「鬼」字,在他心中佔了九分。

  話出之後有回音,可是那是他自己說的話聲,除了那被他輕喝自樹上震落的雪花之外,別無一絲動靜。

  突然,他挑眉一聲冷哼,身形閃動,在陵園中搜尋一遍,仍是枉然,別說沒有人影,便連個可資藏身之處也沒有。

  這一下,那個「鬼」字在他心中立刻佔了十分。

  饒是他傲骨鐵膽,也不禁暗暗心寒,他方自打算離去。

  驀地裏,一聲無限甜美的清脆嬌喝,劃空傳到:「喲,鬼,你站住!」

  朱漢民一驚,循聲投注,一條纖小紅影起自半山,飛射而至,天!那竟會是美郡主德蘭珠。

  蘭珠這時也看清了他,「咦」了一聲,欺前一步,圓瞪著美目,嬌靨上滿是詫異驚愕神色,道:「怎麼會是你?」

  一陣香風襲人,朱漢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,皺了皺眉,強笑說道:「不錯,是我,我沒想到會是郡主你?」

  蘭珠柳眉一挑,道:「怎麼,你認為只有你敢來,我不敢來!」

  那刁蠻勁兒,令人難於招架,朱漢民忙道:「不,那倒不是,我是沒想到。」

  蘭珠從瓊鼻裏輕輕地哼了一聲:「沒想到,你又會想到什麼?別把我看的跟容真、海若一樣的沒膽子,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便被嚇壞了,海若是個女孩兒家還有可說,容真卻是一個大男人,真是丟人了……」

  朱漢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貝勒的三貝子,海若是指和親王的六格格,笑了笑,道:「他們不知而來,被鬼嚇壞了,那是他們膽小,郡主知而敢來,那郡主的膽子,的確要比他們大。」

  他是為避免囉嗦,不得不奉承幾句,不過事實上,這位刁鑽美郡主的膽子,也的確是夠大的。

  豈料,蘭珠那嬌靨上浮現了一絲得意的笑意,只可惜那一絲笑意在她那嬌靨上停留的時間太短了。

  倏地,她一繃嬌靨,道:「沒人要你誇,誰要你誇了?」

  敢情是說好說歹都不行!

  朱漢民皺了皺眉,道:「郡主,我是句句由衷,這也是事實!」

  蘭珠道:「事實也沒人讓你說。」

  朱漢民無可奈何,對她,他窮於應付,雙肩一聳,攤手淡笑,道:「不說就不說,行了麼?」轉身就走。

  「站住!」背後,響起了蘭珠一聲嬌喝。

  朱漢民慢吞吞地轉回了身,道:「郡主還有什麼脾氣要發?」

  蘭珠臉一紅,道:「你要上哪兒去?」

  朱漢民道:「惹不起我該躲得起,這裏是外地,又充滿了陰森鬼氣,我是早走為妙,怎麼,不可以麼?」

  蘭珠美目一瞪,逼近一步,道:「你說誰是鬼?」

  朱漢民有點啼笑皆非,道:「郡主閣下,你誤會了,我有幾個腦袋?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說郡主,事實上,這地方……」

  蘭珠威態稍斂,哼了一聲,道:「諒你也不敢,我話還沒有說完,不許走!」

  朱漢民抬頭說道:「看來我今夜的麻煩惹大了,郡主閣下,有話請說吧,我洗耳恭聽就是!」說著又走了回來。

  蘭珠那香唇邊上,又有了一絲輕微笑意,揚了揚眉,道:「告訴我,離開客棧之後,你又上哪兒去了?」

  朱漢民手向腳下一指,道:「玉泉山,郡主不是在這兒碰見了我麼?」

  蘭珠眉宇間倏地掠過一絲幽怨神色,冷哼說道:「這是因為你沒想到我會來,也躲不掉了,要不然的話……」

  朱漢民心頭剛自一震,蘭珠她突又改口說道:「再告訴我,你為什麼要離開客棧?」

  朱漢民未答反問,道:「我離開客棧的事,是玉珠告訴郡主的?」

  蘭珠點了點頭。

  朱漢民道:「那麼,郡主就不會不知道,玉珠也不會不告訴郡主,我現在是大內侍衛奉命緝拿的叛逆,如此,我能住在人家店裏,讓人家客人不敢上門麼?」

  蘭珠道:「你倒是挺會為人家著想的!」

  朱漢民道:「我這個人由來只替人家想,而不為自己想!」

  蘭珠哼了一聲,美目深注,道:「那麼,你又為什麼連我們也不招呼一聲?」

  朱漢民道:「郡主錯怪我了,我猜想玉珠必會去找我,我留了封信給老掌櫃的,雖是給老掌櫃的,可也等於招呼玉珠。」

  蘭珠揚了揚柳眉,道:「我認為你禮貌上,該到我家去一趟!」

  朱漢民道:「那是禮貌上,事實上,我不能那麼做,我也不敢那麼做,有的時候,為了顧忌利害,是不能拘小節的。」

  蘭珠道:「你是怕連累了我們?」

  朱漢民坦然說道:「事實如此,我不願否認!」

  蘭珠道:「可是你知道,我爹、我哥哥跟我,沒一個怕事!」

  朱漢民淡淡道:「那是容叔、玉珠跟郡主的厚愛,我卻不能讓容叔在立場上有所為難,更不能連累了你們。」

  蘭珠道:「這麼說,你是好意!」

  朱漢民道:「我不敢這麼說,不過,至少,我沒有惡意!」

  蘭珠道:「你很會說話,使人無從責備你!」

  朱漢民道:「謝謝郡主,那是郡主大量諒解。」

  蘭珠沉默了一下,在這沉默的片刻間,她的態度緩和了不少,看了朱漢民一眼,輕輕說道:「你可知道,我爹跟我哥哥……都很著急?」她沒說自己。

  朱漢民心頭震動,表面上他卻平淡地道:「謝謝容叔跟玉珠,也請郡主轉稟容叔,告訴玉珠,不必著急,也不必為我擔心,我直說一句,大內的侍衛,京畿的鐵騎,他們還奈何不了我!」

  蘭珠柳眉一挑,倏又輕柔地道:「你就是這麼自命不凡,自以為了不起的自負讓人討厭,你知道,大內還有很多狠手未曾動用?」

  那說話的神態,令朱漢民心弦為之震撼,而他的語氣,越發地顯得平淡,揚了揚眉道:「再謝謝郡主提醒,我自己會小心的。」

  蘭珠沉吟了一下,面有猶豫為難之色,道:「你不能照我爹的話,早一點離開北京麼?」

  朱漢民只覺全身熱血往上一湧,現在他明白了,滿族的女兒家,並不是完全刁鑽、倔強任性的,也有她溫柔、嫺靜的一面,可是他不明白,蘭珠為什麼有時候表現得那麼令人頭痛,他強忍激動,道:「郡主該知道,我在大事未了之前,不能離開北京。」

  蘭珠道:「什麼大事?」

  朱漢民隱瞞了一半,道:「找我妹妹小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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