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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這下玉珠沒了轍,也下不了臺,一臉苦笑說道:「閣下,冤家路窄,看來咱們要跟她磕上了,你瞧見了沒有,這府上,哪有我貝子爺過的日子,就是這麼回事兒……」

  倏地壓低了話聲,眨著眼,道:「閣下,別忘了,你也有我這個過江泥菩薩的靠山!」

  朱漢民想笑,還未笑,猛見倩影飛閃,香風襲人,那適才兩個俏丫頭的站立處,多了個身著大紅勁裝的美姑娘。

  美姑娘身後緊隨著玉、翠二婢,她自己嬌靨緊繃,一雙柳眉倒剔,那清澈、深邃的眸子,直視著二人:「哥哥,你說什麼?」

  一向懾於雌威,見了立刻喪膽,玉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,一時未能答上話來,那樣子,著實是夠丟人的。

  這時候挺身出頭幫忙,該是義不容辭。

  朱漢民立刻跨前一步,拱了手,淡然而笑:「閣下,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,北京城未免太小了點兒了。」

  美姑娘一擺玉手,冷然說道:「少跟我嬉皮笑臉的,給我站到一邊去,沒人跟你說話!」

  好兇,朱漢民碰了個硬釘子,但他沒有在意,笑了笑,又道:「武林人講究一個路見不平,撥刀相助,閣下,你要知道,長幼有序,別讓我這外人看了笑話!」

  「你敢!」美姑娘美目一瞪,道:「你敢笑我就打爛了你的嘴,你竟教訓起我來,還得了呀,昨兒個要不是……我早就讓九門提督府辦了你了……」

  朱漢民淡淡笑道:「閣下,別老拿官威壓人,九門提督唬不了我,我要是怕了九門提督,今夜這貝勒府我也不敢來了!」

  美姑娘道:「我知道你膽子大,你了不起,昨天或許是我理屈,可是今夜你上門欺人,這又怎麼說呢?」

  朱漢民失笑說道:「你言重了,膽子再大也不敢上貝勒府欺人!閣下,你要弄清楚,這是令兄找我來的!」

  美姑娘道:「所以我找他說話,你給我讓開些!」

  朱漢民竟聽了話,一拱手,笑道:「敬遵芳諭!」

  回首望向玉珠,道:「貝子爺,人家找的是你,上前答話吧!」

  玉珠皺著眉,一副苦相,沒動,道:「怎麼,閣下,你不管了,真是好朋友……」

  朱漢民笑道:「貝子爺,我這個朋友你沒交錯!」

  玉珠道:「那麼你……」

  朱漢民道:「我替貝子爺壯膽,誓為你貝子爺後盾!」

  玉珠苦笑說道:「我原意是要你做先鋒,你卻做的什麼後盾?」

  朱漢民道:「我不能跟在你貝子爺身邊一輩子,這種事,總是要自己拿出點勇氣、魄力來的,否則你貝子爺一輩子就別想再抬頭,去,別給咱們昂藏七尺鬚眉男子漢丟人!」

  不錯,是正理,玉珠略一猶豫,只得咬牙橫心,硬起頭皮,一點頭,剛往前跨出一步。

  美姑娘突然戟指朱漢民跳腳大發嬌嗔,大顯雌威:「好哇,你這個人竟敢挑撥……」

  朱漢民一擺手,截口說道:「閣下,你是找我說話,還是找令兄說話?」

  美姑娘氣得又一跺蠻靴,道:「少得意,稍時也饒不了你。」

 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:「那是稍時,如今閣下不該衝著我橫鼻子豎眼睛發威!」

  美姑娘氣白了臉,一抬玉腕,輕喝說道:「貝勒府豈容一個狂妄草民撒野?夤夜闖入府邸,非奸即盜,玉兒、翠兒,先給我拿下他再說。」

  她可忘了那兩個是否人家敵手。

  兩名俏丫頭仗著美姑娘之威,地方又是在貝勒府內,也頓時忘了一切,清脆地同應了一聲,剛要閃身。

  玉珠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,突揚沉喝:「站住,你們兩個誰敢動,我就打斷誰的腿!」

  不錯,這還像話,只是,要問他哪來這麼大勇氣,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,有可能是老天爺臨時借給他一顆天膽。

  兩名俏丫頭沒想到玉珠大爺突然狠了起來,敢作此一喝,一時為威態所懾,還真沒有敢動。

  美姑娘氣得嬌靨漲紅,又跺了蠻靴:「哥哥,你是逼我自己動手!」

  玉珠淡淡說道:「沒人逼你動手,有話衝著我說,有事衝著我來,別拿人家當發官威的對象,人家可不吃你那一套!」

  朱漢民微微點了點頭,笑了。

  他這一笑,更添了美姑娘三分氣,她柳眉一挑,道:「衝著你說就衝著你說,你知道他是誰?」

  玉珠道:「你又知道他是誰?」

  美姑娘狠狠地瞪了朱漢民一眼,道:「他是以漢族世胄,前朝遺民自居的武林草莽!」

  玉珠泰然說道:「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,人家本來是漢族世胄,前朝遺民,也確是個武林人,難道不行?」

  美姑娘恨得牙癢癢地,道:「那沒什麼不行,你知道他罵咱們什麼?」

  玉珠道:「昨天我聽你說過了,那是先人們留下的舊怨,也因各自站的立場不同,為此,總不能說絕對不能交朋友!」

  美姑娘簡直氣得要掉淚,道:「沒人干涉你交朋友,可是你明知道他昨天……」

  玉珠突然笑道:「妹妹,漢族世胄你未必介意,前朝遺民你也未必在乎,說來說去,還是因為他昨天沒像一般叩頭蟲一樣對你低頭,我說句公道話,那是你咎由自取,自找沒趣,怪不得別人。」

  美姑娘立即更白了嬌靨,紅了美目,道:「哥哥,自己兄妹,你竟幫著外人欺負我!」

  玉珠眉峰一皺,閉了口,那不為別的,他再是橫了心,一旦美姑娘動了真,紅了一雙眼眶,他還是傻了臉,沒了轍。

  半晌,他才轉望朱漢民,道:「閣下,看來,我又要豎白旗了!」

  朱漢民心中了然,口中卻故意說道:「兵臨城下,眼看勝券在握,貝子爺奈何不戰自潰?」

  玉珠搖搖頭,苦笑說道:「你不知道,我見不得女兒家掉淚。」

  朱漢民聳肩攤手,嘆道:「兩串珠淚勝過百萬雄兵,怪不得古來多少君王為之失卻江山,怪不得孟姜女能哭倒長城……」

  美姑娘嬌靨突然一紅,跺腳叫道:「你,你還敢氣我,誰像你鐵石一般狠心腸?」

  朱漢民眨眨眼,笑道:「姑娘,你錯怪我了,武林人講究一副俠骨心腸,劍膽琴心,便是我也不忍見姑娘掉淚!」

  美姑娘又羞又氣,道:「你除了嬉皮笑臉嚼舌頭,還會什麼?」

  朱漢民答覆更氣人,笑道:「我還能不屈於威武,不淫於富貴,不移於貧賤!」

  美姑娘挑眉說道:「我今天非讓你屈於威武不可。」

  朱漢民笑道:「姑娘,頭可斷,血可流,志不可屈,憑姑娘,就能使我屈於威武麼?」

  這,大大地刺傷了美姑娘的自尊,那嬌慣、任性、高傲,尊貴的自尊,她簡直就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書生這麼大膽,這麼狂,這麼傲。

  她氣得渾身發抖,一跺蠻靴,戟指顫聲說道:「你,你,你是有心氣我,我今夜要不能讓你低頭,就一頭碰死你面前。」閃動嬌軀,揚掌便摑。

  玉珠又驚又急,既不敢動,又不敢攔,正自為難欲絕,驀地裏,一聲清朗輕喝起自廳前:「蘭兒大膽,還不住手!」

  那是個負手卓立廳前階下的一個中年人,這中年人一身青袍,身材頎長,年紀約四十上下,白面無鬚,長眉鳳目,膽鼻方口,風度翩翩,瀟灑飄逸,俊美之中,更帶著隱隱懾人的高貴之氣。

  朱漢民神情一震,身形倏起輕顫。

  玉珠則白了臉,低下了頭。

  美姑娘沉腕收掌,又一跺腳,閃電般掠下屋面,飛投青袍人懷中,「哇」地一聲,哭出聲來,滿腹委曲一下子全發洩了出來。

  青袍人面帶慈祥,目射愛憐,抬手拍了拍美姑娘香肩,微笑說道:「別哭,別哭,這麼大姑娘了,還動不動就哭,這是人前,不是人後,也不怕客人笑話!」

  美姑娘抬起粉首,淚痕滿面,那兩排長長的睫毛上,掛著顆顆晶瑩淚珠,道:「爹,您要替蘭兒做主,他就是昨天蘭兒說的那個大膽狂生,今夜哥哥又把他帶進府來欺負我。」

  青袍人臉上笑容微凝,目中倏閃奇光,拍頭看了朱漢民兩眼,平和地問道:「我請教,少俠貴姓大名?」

  玉珠有心站出來說話,但是他不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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