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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朱漢民卻難忍兩眶熱淚,身形一掠,忽地掠下了屋面直落青袍人身前,拜了下去:「容叔,您不認得我了?」

  美姑娘與玉珠俱皆一怔,美姑娘那一雙美目猶含著淚,滿含詫異,直愣愣地望了過來。

  青袍人更是詫異欲絕地道:「恕我眼拙,少俠是……」

  朱漢民啞聲說道:「容叔,侄兒憶卿!」

  剎時間,德貝勒爺兒三個都呆住了!

  好半晌,玉珠大叫一聲:「好傢伙,你是小卿,你這傢伙,為什麼不早說?」

  飛身下屋,滿臉激動地伸出雙手抓住朱漢民,一個勁兒地直搖。

  德容身形電閃,如飛掠近,也出雙手抓住朱漢民,兩眼發直,顫聲說道:「你,你是憶卿?」

  朱漢民沒說話,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  德容身形暴顫,突然仰頭大笑,那雙鳳目之中,兩串熱淚,撲簌簌地掛了下來:「好,好,好,怪不得德容我瞧著那麼面熟,原來竟是你這一別十年的自己人,憶卿,你想煞了容叔!」

  頭一低,雙肩聳動不已。

  他哭了,他這等身分的人也哭了!

  天下之至情,莫過於此,感人至深,也莫過於此。

  美姑娘也低下了頭,那刁蠻任性嬌慣,一時間全沒了影兒。

  在這一剎那間,沒了漢滿之分,也沒了立場的不同。

  只有那人間的至性,人間的至情。

  朱漢民突然展顏強笑說道:「容叔,侄兒今天特來給您請安,您別難受,您該高興……」

  德容猛然抬頭,舉袖抹淚,窘笑道:「說得是,憶卿,容叔我該高興,不該難受,來,讓容叔瞧瞧吧,你長多高了,是你俊還是玉珠俊?」

  朱漢民有點赧然,但到底還是讓德容看了個仔細。

  只聽德容「哈」地一聲,笑道:「玉珠是內城有了名的俊哥兒,美男子,如今跟你一比,簡直是判若雲泥,黯然失色了!」

  朱漢民赧然說道:「容叔,您偏心,侄兒明白,我缺少玉珠那份天真,玉珠只讓我一分沉練,那是因為彼此所處的環境與……」

  「你這話未必中肯!」德容笑道:「別歉虛了,德容我自信眼力不差,我第一眼便看出玉珠他一切都差你太多!」

  朱漢民笑了笑,還要再說。

  玉珠突然叫道:「小卿,你就少讓他老人家說我兩句,行不?別人不知道我知道,你,碧血丹心雪衣玉龍宇內第一。」

  聽了這句話,美姑娘的反應比德容還快,她霍地瞪大了一雙美目,嬌靨上神色難以言喻的詫聲大叫道:「你,你就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龍?」

  朱漢民眨眨眼,笑得俏皮,道:「不敢,那是武林朋友的抬愛,你未必放在眼內!」

  美姑娘有著難言的喜悅,她脫口說道:「既是自己人,那就別跟我謙虛,你知道,過分的謙虛,那叫虛偽,跟自己人,那更不必,我早就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她頓了頓,原來的那句話,有損她那好強的自尊,是故,她臨時改了口,接道:「我早就聽說,你自命不凡,自以為了不起。」

  朱漢民道:「姑娘,昨天的事過去了,你該承認,那不能全怪我,所以,我認為你沒有老不饒人的必要,實際上,我也只能接得住兩馬鞭,倘若再有第三鞭,恐怕……」

  美姑娘臉漲得好紅,她嬌羞欲滴,跺腳叫道:「你,小卿,也別那麼壞,明明是你仗技欺人,到頭來還派我的不是,你,你講理麼?」

  敢情她也講理。

  朱漢民笑道:「我講理,無論何時,何事,何地,對何人,都一樣,你要是認為我理缺,我沒話可說,至少,我知道大街上馳馬的不是我,濺人一身雪泥反找人興問罪之師的也不是我,先拿馬鞭子抽人的,更不是我……」

  美姑娘繃了桃腮,但旋即,她又笑了:「怎麼說,對一個女孩兒家,你該讓著點兒,尤其不該在大街上給人難堪,你知道,那讓人多下不了臺?」

  朱漢民他倔得令人可惱,美姑娘都軟了心,讓了步,偏偏他一副寧折不屈的直脾氣,淡淡說道:「那抱歉,我說過,『理』字之前,人人平等!」

  美姑娘真有點惱了,可是那不是真惱,滿含嬌嗔地橫了他一眼,轉注德容,噘著小嘴兒,說道:「爹,您瞧,他有多拗!」

  望著不失天真初長成的小兒女,德容老懷大暢,高興得簡直合不攏嘴,美姑娘話落,他立即哈哈大笑:「不是爹偏心,爹要判你個不是,憶卿這種態度是對的,人,要講個理,不過,有的時候,也不能太認真,否則一輩子會討不到媳婦兒!」說完,又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美姑娘莫名其妙地嬌靨一紅,她自覺臉燙得厲害,心也跳得厲害,連忙地垂下了粉首。

  朱漢民神情一震,卻微微皺了皺眉峰。

  前者那乍羞還喜的神態,悉入人眼中,後者那令人難懂的表情,卻沒一個人留意。

  只聽德容大笑說道:「憶卿,容叔我該謝謝你,我們家這匹劣性難馴的野馬,終於碰上了對頭剋星了,終於能有人降服了,以後老少平安,全家寧靜,該算你第一功!」

  朱漢民笑了笑,沒說什麼,那是他不便說什麼,也不敢說什麼!

  美姑娘卻猛然抬起粉首道:「爹,誰說我服了他,別想,他一輩子都別想。」

  話出了口,她才猛覺大大地不妥,嬌靨一紅,又低下了頭。

  隨著她那低頭,朱漢民心頭又復一震。

  德容再揚大笑,玉珠一旁低笑著說:「聽見了麼?小卿,明明服了人硬說不服,這就是我們旗人姑娘令人頭痛處,以後你……」

  「哥哥,你敢再說!」美姑娘粉首猛抬,跺了蠻靴。

  嚇得玉珠一伸舌頭,硬把餘話咽了回去。

  德容他又笑了,今天他是太高興了,十多年來,這是他第一次這麼高興,笑聲中,伸手拉起了朱漢民,道:「憶卿,你一切的一切,活脫脫的當年夏夢卿,昨天聽蘭兒回來一陣哭訴,我立刻覺得那書生不凡,今天再一見,豈止是不凡,簡直是超人,憶卿,你爹,他好?」

  朱漢民連忙斂態恭謹答話,道:「謝謝您,容叔,他老人家安好!」

  德容道:「只怕老多了吧?」

  朱漢民道:「侄兒都已長大成人,老一輩的焉能不老?」

  德容嘆了口氣,道:「歲月不饒人,時光催人老,人生百年,十年雖不為多,可是在這十年中的變化太大了……」

  神色更趨黯然,猶豫了一下,接道:「憶卿,你還記得?」

  朱漢民陡然挑起雙眉,道:「容叔,侄兒一輩子也不會忘記。」

  那神威,那煞氣,看得德容心中不由一懍,道:「憶卿,你知道……唉,不說也罷,誰叫我生為滿人,又誰叫我生在皇族親貴之家,唉!」

  朱漢民連忙斂態,道:「容叔,您明鑒,大恩未報,侄兒不敢對您見外!」

  德容黯然強笑,道:「謝謝你,憶卿,千萬別讓那立場之事影響了咱們私人間的感情,你知道,兩代的交情非同泛泛……」

  朱漢民難掩激動,軒了軒眉,道:「容叔,我保證絕不會,侄兒雖不敢昧於民族大義,但卻是個有血肉,有靈性的人,不敢漠視兩代的交情,尤其您跟怡姨對我的恩情,您請放心!」

  德容雙目微有濕意,抬手拍了拍朱漢民肩頭,道:「對你,容叔哪有不放心的?你爹,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,他不愧宇內第一奇才,頂天立地蓋世英雄,百年罕見,舉世難求,我敬他為天人,他的兒子,他的骨肉,還會有錯……」

  勉強笑了笑,道:「憶卿,詳情你也知道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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