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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▼第四章 夜探貝勒府

  入夜,北京城中顯得更冷,但那冷,凍不住天橋、八大胡同,及一些街道上的熱鬧。

  這熱鬧,一直到三更過後,才漸漸平息下去,人漸稀少,聲漸息,終於完全歸於了一片空蕩,寧靜。

  今夜,沒有月色,夜空之中,一片黑黝黝地,但是,地面上卻由於那遍蓋皚皚積雪,微透出一點光亮。

  這是北京城宵禁甚早的一方──內城。

  在內城的一個角落地,靜靜地聳峙著一座宏偉、巨大、肅穆,深,深,深不知有幾許的宅第。

  那兩盞巨燈的照耀處,是這宅第的兩扇朱紅發亮的大門,大門頂端,橫匾三個大字:「貝勒府」。門前,石階高築,十有二級。石階下,更對峙著兩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大石獅子。

  由外表觀之,這貝勒府之氣派,不亞於當年的神力侯府,往內看,越過那丈高圍牆往內看,樹叢如海,黑壓壓的一片,樓脊高聳,偶有寒風吹過,露出幾點閃爍的燈光。

  可惜今夜沒有月色,否則定可發現,那庭院深處,那蔽天濃蔭之中,那青石小徑盡頭,那廊腰迂迴處,定然是亭、臺、樓、榭,一應俱全。

  那該是天上的人間,人間的天上。

  有道是:「天上神仙府,人間王侯家。」又道是:「侯門一入深似海」,如今看來,似乎是絲毫不差。

  梆柝聲傳,更鼓剛敲過三更。

  驀地裏,一條白影如電,不知起自何處,卻是射向這一深如海的貝勒府而來,落足處,正是貝勒府那美侖美奐的大廳屋面之上。

  貝勒府來了人,而且顯然是不請自來,貝勒府裏,竟寂靜依然,跟先前沒什麼兩樣。

  白影,他迎風卓立於大廳那高高的屋面上,抬頭笑了,突然他一提氣,朗聲發了話:「夤夜客來,堂堂貝勒府,怎麼沒有接待之人?」

  他的話聲剛落,倏地那深邃庭院的暗隅中,有人「哦」了一聲,緊接著一聲驚喝,一條黑影飛掠而出,疾撲白影。

  白影睹狀,眉峰一皺,笑道:「我出聲招呼,是找人接待的,不是找你上來打架的,下去!」

  未見他作勢,那黑影卻已身形一頓,倒射而下。

  這一來,立刻驚動四處,光亮連閃,同時有好幾處點上了燈火,幾聲叱喝齊揚,又有三條人影,分三個方向撲向大廳上白影。

  白影眉峰皺得更深,抬頭一笑,道:「早知貝勒府如此待客,說什麼我也不會來了。」

  他剛要有所行動,突然一聲洪鐘般大喝劃空傳到:「朱爺手下留情,代勇在此!」

  一條高大黑影翻上屋面,是五虎將之首到了,適時那三條人影硬生生地剎住急勢,落向三面。

  朱漢民含笑而立,代勇一身黑色勁裝,腰繫長劍,威猛異常,急忙跨進一步,躬身哈腰:「朱爺,代勇恭迎來遲,他們多有冒犯,您恕罪!」

  「好說!」朱漢民笑道:「深夜造訪驚擾人,魯莽的是我,他們職責所在,怪不得他們,倒是要請五虎將海涵!」

  代勇忙道:「朱爺說這話是見外,也折煞代勇……」

  朱漢民截口說道:「貝子爺安歇了麼?」

  「剛躺下!」代勇恭謹答話,道:「您不知道,珠爺他晚飯都沒吃好,一直悶悶不樂!」

  朱漢民笑道:「看來,是我累人,罪孽大矣!」

  「論罪你該摘下腦袋示眾!」一聲嬌叱,兩條無限美好的纖小人影疾掠而至,玉手雙揚,當頭便抓過來。

  朱漢民身形微閃,那兩隻欺雪賽霜的玉手同時落了空,那是玉兒、翠兒,兩位刁蠻美艷的侍婢。

  她兩個柳眉倒豎,嬌靨緊繃,臉一紅,便要閃身再撲。

  代勇適時跨進一步,沉喝說道:「別魯莽,朱爺是珠爺的新交好友!」

  玉兒美目一瞪,道:「代勇你閃開,我兩個只知道他是冒犯姑娘的大膽狂生!」

  代勇沒動,道:「我也知道,可是有話要等珠爺來了再說。」

  玉兒氣虎虎地道:「別拿珠爺來壓人,你要攔我兩個,姑娘面前說話去!」

  這一下代勇可為了難,那位姑娘,他再是有十顆腦袋也惹不起,而這位又是珠爺的朋友,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玉兒翠兒動手得罪人。

  正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之際,朱漢民突然帶笑說了話:「閣下你閃開,想必她兩個苦頭還沒吃夠了,就讓我看看她兩位能把我如何!」

  代勇更著了急,剛一句:「朱爺,您千萬別……」

  一聲清朗沉喝劃空傳來:「代勇,替我把她兩個趕下去。」

  一條頎長白影飛掠而至,是貝子爺玉珠到了,他一落屋面,既不理代勇,也沒看二婢一眼,上前便握住了朱漢民雙手,叫道:「閣下這才是我的好朋友,我還以為你真來個一年半載呢,沒想到今夜你就來了,閣下,我剛上床,衣衫不整便趕來相迎了,別怪我失禮呀!」

  朱漢民笑道:「我本打算等個一年半載再說的,後來想想,反正遲早都要來,何不趁便,所以乾脆就今夜來了,貝子爺恕我夤夜騷擾。」

  「什麼話!」玉珠叫道:「你來了,我比接了鳳凰都高興,走,到我屋裏談去!」

  他沒把朱漢民當外人,可是朱漢民感動之餘卻有了猶豫。

  玉珠立時發現了,一揚眉,道:「閣下,交朋友貴在知心,瞧清楚了,這兒就等於你的家,『貝勒府』三字你莫放在心上,你也不會放在心上……」

  朱漢民沒話找話,道:「怎麼,貝子爺,她睡了?」

  玉珠自然明白這個「她」字何指,隨口應道:「睡了,累了一天了,哪能不早睡?她是匹沒韁的野馬,出門的時候多,在家的時候少,我們旗人的姑娘,跟你們漢家姑娘不同,你們漢家姑娘,整天高坐樓頭,把自己關在深閨裏,或埋首詩書,或手不離女紅,我們旗人姑娘,只知一天到晚到處亂跑,不是架鷹驅犬,便是賽馬打獵,令人見了就頭痛,所以我將來討媳婦兒,一定討漢家姑娘。」

  此人天真,也直爽得可愛,朱漢民笑道:「怎麼,貝子爺,你不喜歡旗人姑娘?」

  玉珠皺眉搖頭,道:「不敢領教,還是你們那溫柔嫺靜的漢家姑娘好,像我妹妹,兇起來像隻母老虎,誰要是討了這麼個媳婦兒,只有倒楣,有得受的。我是敬鬼神而遠之,惹不起,只好不惹。」

  朱漢民失笑說道:「貝子爺高論,我不敢苟同,我卻覺得漢家姑娘較旗人姑娘缺少些明快爽朗,還有那……」

  「好了,好了!」玉珠擺手笑道:「要談這些,到我屋裏談去,我陪你個通宵,咱們來一個剪燭西窗,徹夜不寢,如何?走吧!」

  拉著朱漢民就要下屋,適時,美艷二婢有意留人地趨前跪下:「玉兒、翠兒這兒給珠爺請安!」

  玉珠回首投目,立刻沉下臉色,道:「還有這位,我新交的朋友,朱大俠!」

  兩個俏丫頭低著頭,狀甚猶豫。

  朱漢民不欲使人難堪,忙道:「貝子爺,你這是何苦?我也當不起。」

  玉珠沒答理,卻望著兩個俏丫頭又一聲輕喝:「玉兒、翠兒!」

  兩個俏丫頭猛然抬起粉首,嬌靨上是一片羞,還帶著惱,道:「珠爺,您不知道,他就是……」

  「我比你們明白!」玉珠一擺手,截口說道:「但昨天是昨天,今天是今天,昨天妹妹不講理,把人家當做了冤家對頭,今天他卻是我新交的好友,咱們貝勒府的貴賓,你們還不快快見禮?」

  兩個俏丫頭仍然猶豫沒動,玉珠臉上勃然變了色。

  朱漢民一急,剛要開口,驀地裏,那看不見底的深邃庭院之中,傳來一個無限甜美,但卻冰冷凜人的話聲:「玉兒、翠兒過來,看他敢把你們怎麼樣?」

  兩個俏丫頭一下子有了靠山,膽氣頓壯,抬起頭來狠狠地白了朱漢民一眼,一扭頭,嬌軀閃動,如飛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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